應該有人總結一下這一年來的詩了。不是叫壇主來做,叫讀者,叫人民來做總結。
徐放說他要寫完《學詩手記》,想提出他對詩的看法,我看不會寫得太好。他的第一篇半年前已讀到,不好。
你應該寫一篇或幾篇詩論,或者隨筆也可以,當然頂好是像你的《論民族形式問題)一類的總結性的東西。你是有魄力、勇敢的人。當然寫了一定要論說紛紛,加上罪名。但這是次要的,為了祖國和人民,挨罵挨打都可以。你寫吧,別人不會真誠而嚴正地寫的。必要時,我也要寫一些。當然我寫不出“總論”,隻能寫一些小問題。舵,該大力扭轉啦。但舵手(詩的)還沒站在舵座上。隻有一些青年的真誠的手固執地堅貞地在船邊在河水裏一劃一劃的。
你最近寫了些什麼?有詩嗎?
我很希望在這個時候,讓《七月詩叢》第二輯出版,整隊出來,人們會認出來,這是“詩”!這是久未聽到的聲音。或許會喚起人們的力量來寫真詩。
我現在才感到中國沒有一個好詩刊,多麼需要嗬!《大眾詩歌》裏沒有詩歌。誰也不理睬它。
魯煤一定常到你那裏,他說和楊有了真愛。大概已經火熱啦。路翎最近生活怎樣,很想念,都請代為致意。
冀訪是否到了中央戲劇學院?
最近在《文彙報》上讀到羅洛的一輯小詩,寫得很不好,膚淺。假如說我的詩有花沒土壤,他這幾首小詩,隻能算作幾片不連枝幹的飄零不定的葉子。不知你看到沒有?他能寫出好詩的。我看到過他,也看到過他的一些好詩。但為啥寫得那樣粗淺呢?
好!
漢1月20日
致胡風(1951年1月29日,沈陽)
胡風兄:
日前寄上一信,《月光曲》徐放抄寄來了。讀過,喜愛得很。詩剛寄到,我和三四個同誌就讀了兩三遍,他們都是農民出身的老兵,我怕他們看不慣旭他們卻出乎意料地靜聽著,乖乖的,像孩子聽著搖籃曲那種樣子似的。這樣的詩,他們甚至沒有讀過,但讀了卻戀戀不舍了,這是因為他們並不懂什麼“五四體”、“自由體”,他們是傾心的讀詩,沒有絲毫流行的成見。後來由一個山東口音的同誌朗誦了兩遍,他還能體會到詩的溫柔和歡樂,大家都說,“這老家夥,心還不老呢!……”有一個暫住在這裏的誌願兵,我不認識,他借去抄本,說要抄一份,我向他說:“你愛詩嗎?”他說:“火線上有時休息時,實在想看到詩,愈溫柔愈好。”他第二天才還我。他說:“我抄了一份,帶到朝鮮。”其實這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從前並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一首詩,但他喜歡了,不是“政治詩”,而恰恰是這一首溫柔的《月光曲》。我讀的時候,感到這首詩的氣息是那麼鬱香。不是不成熟的果子,好看,味道不足,他好像是一個老透的香瓜,看起來皮色不鮮不嫩,但味道是深厚與猛烈的,因為他戰鬥的時間長。看到一個人的喜悅,一個久經風霜戰鬥的戰士的一股真實人性的溫柔。就如你寫的郭俊卿似的,在戎馬奔忙中,在炮火裏,生命還潛在著最溫柔的東西。隻有真正的硬朗,才有真正的溫柔。缺一樣,就都沒有。好像一個人跋涉到一個山頂後的一陣輕鬆。這種輕鬆是和痛苦的長征是分不開的。但沒有痛苦,也不會有這一陣輕鬆。我讀了一個真實的人的喜悅,看到一條河,從源泉到人海。——這是我的一些感受,怎樣想,就怎樣寫了,算是一些“共鳴”吧。很亂。
《祖國》出版,我讀到,很痛心,它不沉重,太輕,正如你說是花朵,花朵是輕的,連枝帶根才能有重量。但那是去年的詩,今年我跨過了它,遠遠的。不回頭。
這禮拜正在寫一首長詩。不是上次提的《我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