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青山處處埋忠骨
紮麻芒布,這塊密藏在地球第三極地上的小地方,“養在深閨人未識”。她這名字,半個多世紀前才與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一起共同著入史冊,和金珠瑪米一段悲壯的英雄史詩聯為一體,傳遍了昆侖南北和雪域高原。這裏曾經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在“世界屋脊”設下的第一個大本營,有五十六位指戰員光榮獻身的地方。沒想到,二十年後我來到藏北,領受到的第一件任務,就是要將至今仍留在紮麻芒布的十二位英雄的遺骸,接回縣城新建烈士陵園來安葬。
藏語把一種灌生帶刺的植物叫“紮麻”,“芒布”是很多很多的意思。來自秦嶺山區植物王國裏的我不認識它,學名叫什麼?隻有考察過它的學者才能回答。這是藏北一處罕見的古生原始灌木叢林,方圓有數百裏,橫穿其境好馬需要一天時間。純一色叢生的紮麻,一條條端直向上的主莖丈餘來高,最壯的也隻有刀把那般粗細。在高原,它與紅柳齊名,同屬於高大植物倆姐妹。我來拜會此地的時候,適逢飛雪的年底。但見茂密的叢林,嫩枝褚紅,老杆黑褚。它們通身上下長滿了鋼針也似的芒刺,顯得鋒芒畢露,颯然肅殺;個個披堅執銳,嚴陣以待;莽莽蒼蒼組成了陣容龐大的隊伍,儼然如氣吞萬裏山河的威武之師!
一路上,有翻譯和區公安特派員陪同我。三人懷著朝聖覲見神山一樣的心情,四天來曉行夜宿,策馬在冰天雪地裏朝紮麻芒布奔馳。我在馬上反複默誦著後漢人馬援那感天地泣鬼神的浩然名句,“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這種氣壯山河的大無畏英雄氣概,讓我深深了地感動著,想這些拋屍在“世界屋脊”上的先輩,無論如何是不能“還葬”了。我還是打心眼裏佩服毛澤東主席,這位無產階級革命導師那氣貫長虹的魄力,博大的情懷,他唱給自己犧牲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愛子的詩句就不同凡響,“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至今仍躺在朝鮮平安南道檜倉郡一片秀麗山林裏的毛岸英之墓,與其他許許多多誌願軍英烈的墓碑沒有任何區別,完全一個樣。就在這次,從馬背到帳篷,人們給我介紹訴說了二十年前金珠瑪米來在藏北,那些可歌可泣傳唱已久的故事。
早在十九世紀中葉,帝國主義瓜分神州那時開始,就曾千方百計企圖把西藏從祖國的大家庭裏分裂出去。近百年間,國內外反動勢力的這種罪惡活動一直就沒有停止過。在曆史車輪不可逆轉的情況下,1947年10月,受帝國主義操縱指使,西藏上層反動頭子組織了一個所謂的“商務代表團”赴美,假商務考察之名,而行陰謀策劃之實。到1948年夏,在帝國主義的授意下,西藏地方反動頭子發動了“驅漢”事件,利用民族情緒煽動反漢排漢,妄想趁國民黨政府行將就木,而中國人民解放軍尚未到達之前的間隙,達到分裂西藏的罪惡目的。直到新中國誕生後,不甘心失敗的帝國主義國家還在製造荒謬絕倫的新聞夢囈,念叨“西藏當局將派出一個親美使團,分赴美、英、印度、尼泊爾和北京,表示其獨立……”等等。毛澤東主席向中國人民解放軍發出“解放全國人民”的命令後,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頒布了“進軍西藏”的訓令。人民軍隊兵分三路,由四川、青海、新疆幾個方麵協同作戰,向西藏挺進。新疆軍區擔負起解放阿裏的重任,為此新組建了一支騎兵獨立師。
號稱“脊中之脊”的阿裏高原,與新疆之間橫隔著一座首尾長在兩千多裏的昆侖山脈,終年積雪不化。亙古以來,很少有人涉足其間,沒有道路。人民軍隊對阿裏地區的敵社情一概不清,沒有資料可供參考,連地圖也無。兵貴慎行。騎兵師從全體官兵中選拔出一百三十五名漢、藏、蒙、回、維、哈、錫伯七個民族的戰士組成先遣連,任命團保衛股長李狄三同誌擔任指揮,增設參謀、幹事、醫務和通訊幹部,攜電台一部、指南針一塊,先行進入藏北先遣偵察,開創進軍道路,迎接大部隊進藏。1950年“八一”建軍節這天,先遣連在塔裏木盆地南部邊緣於田縣的普魯鎮誓師出發。軍區司令員兼政委王震同誌,專程由烏魯木齊趕來宣布命令,作戰前動員講話。
先遣連經過一個多月的連續行軍,行程千餘公裏,終於在九月初到達十年後才有行政區劃稱謂的改則縣物瑪區先遣鄉的紮麻芒布。當時這兒是屬森果部落的領地。沿途未發一槍一彈,沒有硝煙彌漫血與火的搏鬥,戰士經曆的是另一種人們無法想象出來的生與死的較量。莽莽昆侖,茫茫雪海,渺無人跡,隻有朔風在永遠抽泣,天和地渾然一片淒涼冰冷,那就是月亮上的廣寒宮。高原缺氧,空氣稀薄,氣候惡劣,危機四伏。戰士們高唱著《解放軍進行曲》,“向前,向前,向前!”踏著豪邁步伐挺進在前人未曾走過的無人區,麵對的是“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可憐昆侖山上少荒草,處處抬頭可見,便全是“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亂石走”;“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