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紮麻芒布,我站在當年麾旌相望,戰旗獵獵,人馬嘯嘯的先遣連石壘的寨牆上。看那些作為營房的土窩子日深月久早已不複存在,坍塌之後形成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大土坑,像是一隻隻放大開圓睜起來人的眼睛,那般在傲視著靜穆依舊的蒼天白雲。這大毛石壘結起來的營寨寨牆和工事,卻一如既往巋然不動,掩映在紮麻叢中默默屹然傲立。雪後的高原寂靜恬適,這長壘、土坑,和這天這地一起都在平靜地等待著我們的到來那樣。不遠處,結下一頂矮小的牛毛帳篷,主人豁開缺牙的嘴巴微笑著,傴僂起腰背恭敬地迎在門外來。他頭上稀薄的銀灰色頭發梳在腦後紮成一根小辨,據說這還是清代遺物。老人就是長期以來居住守望在此地,專門來照看烈士墓地的人,名字叫才旦。他和弟弟才仁都曾經是先遣連戰士的朋友,作為牧民代表,和運輸大隊的官兵到過新疆大部隊去過一趟。
高原上的風雪和洪流災害,從未休止過它們的瘋狂肆虐,嚴重摧殘浸蝕了原有的地理地貌,改換著草地容顏。那些牛角墓碑,早已蕩然無存。才旦老人已無法辨認說準英烈們的墓穴位置。聞訊趕來的牧民群眾,都像是在挖掘文物尋找寶貝那樣小心翼翼地幫我們啟開沙土,遍地裏挖來找去,常常都是勞而無功。還存留在這裏的有名有姓烈士是十二位,最終也隻找到了八人的墳墓。掘開來的那是一堆堆白骨,軍衣早變成了泥土,隻留得那些衣扣和膠鞋的鞋底在陪伴著屍骸。朽骨易損,仍然沒有棺木來收殮,群眾隻好把他們放進了“牛袋”裝起來。那都是拿毛線編織成的大口袋,用牛馱了,一路護送回到縣城。
趕在新年前夕,縣軍管委員會和革命委員會在縣城對麵的草灘上選好位置,用土坯圈圍起一座新的烈士陵園。築結成的大門樣式完全和縣城的大門一樣,隔五百米兩相遙望。相信萬物不斷在輪回中而生的高原佛教眾生,解釋說,陰陽兩界從來就是毗鄰;人間世界和陰曹地府僅有一道看不見的無形隔膜,相通相往。幹部們選擇下最好的商品包裝箱改成棺材,盛了烈士的白骨和遺留物衣扣、鞋底。用紅綢做了十二麵國旗,十二麵黨旗,分別裹住這十二個當初裝掛麵用的木箱,齊刷刷成一排橫放在大禮堂前麵的主席台上。因為他們都是共和國英雄,也都是共產主義戰士。十二個花圈上寫著烈士的英名,豔麗燦爛,色彩斑斕。
悲壯的音樂聲起,追悼會在淒切的痛哭聲中進行罷,軍民一起列成長隊,抬著靈柩、花圈和挽聯為烈士舉行出殯儀式,送往烈士陵園,讓他們與高原萬古長在,永遠安息在“世界屋脊”這片寧靜的土地上。隻把那副從會場上抬了來的挽聯,掛起在烈士陵園的大門泥柱子上,顯得是那樣肅穆莊重。那對聯寫的就是:“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後來,公安武警戰士,又拿白石籽把對聯按字跡嵌入泥柱,長久地把它們鑲嵌在烈士陵園的大門口。
在高原那些日子裏,每當我走出機關大門,抬頭朝對麵望去,就會見到烈士那一片陵園墓地,心中總是一陣激情湧動著在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滾動。好像那兒一直都在燃燒著一群生命的烈焰,那樣在噴薄升騰向上,使人崇拜敬仰。我常常來到這些荒塚前良久佇立,久久地蹀躞徘徊在一個又一個土丘之間,陡生出許多激情,禁不住仍要站立在烈士陵的大門前,默念一遍毛澤東主席這為國而忘卻親情的不朽詩句。如今,我遠離開雪域高原,再也看不到紮麻芒布,見不到烈士的墳塋。隻有這燃燒著的情結之火,在我的心中不斷地在串燒著,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