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1 / 2)

人在臨難時,大概都想得很多很遠,有親人有同誌,也有一麵之交,一閃即過。這其中則是懺悔多,檢討自責的時候多,悔恨自己的不好不足不對,是一種潛意識的良心發見,祈求他人的寬恕。當時我竟覺得,人生應該時時麵對危難,這樣可以淨化靈魂,做到無私與寬容。當時,我那縷縷思緒直到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的地步上。

幾碗糖水很快在肚子裏化作了幾泡尿水,饑餓難忍,腹中嘰嘰咕咕發出聲聲長鳴,胃在一陣陣抽搐痙攣,隱隱作痛。幾個人一開始還能夠強打起精神來坐地烤火,慢慢地就溜進了攤開在火堆旁的皮筒子裏裹緊身子,又在恐懼不安裏輾轉反側,這聯歡會算是泡了湯。人人都在嘴上說,相信我們一定能夠走出雪山。相信歸相信,心裏卻十分清楚前途莫測;死神威脅,不祥之兆,似千斤重石壓在每個人心頭。還有這可怕的高山反應,也乘機加倍地在暗中作祟,頭疼耳鳴、胸悶惡心、呼吸不暢,人躺在地上也逮不上氣,估計這兒的海拔就在六千米以上。

我毫無睡意瞪大一雙眼睛,透過豁開來的帳篷頂看這無月的夜空,見幾顆孱弱的星星緊縮著身子在不停地顫栗,怯怯地在上麵閃動著寒森森的毫光。這岡底斯的大年夜,也像有月那樣半是皓潔半朦朧,更像是一個混沌不清的水晶球,無邊無底,狠狠地把人死死按壓在它下麵的地上,讓人喘不過氣來。天籟全凍死了,靜聽也隻有這夜風在帳篷上方半空間扯長聲淒厲嗚咽,有時竟然是在哭泣。不遠處的草地上,馬兒在貪婪的咀嚼夜草。隻因為奇寒,又加之缺氧,它們不得不發出一聲聲難聽的鼻息聲響。除此之外,雪山安靜異常,那是死了一樣沉默,靜穆間悲涼肅殺,聽任酷寒狂風肆虐,等待著死亡幽靈亂紛紛一口口吞噬盡倍感傷痛中我們所有的靈與肉。不過,這也是亙古以來雪原應有的專場音樂會,憂悒哀傷是其主旋律,悲戚淒涼地是在永遠沉吟呐喊,倒像是在深情地等待期盼著什麼。

我躺在冰冷的被子裏憂傷之餘,正向往那傳說中吃用不完的“視肉”和大稻樹,聽軍代表在輕輕呼喚我,“小李啊!我怕是不行了……這日子也好!地方也好!死在神山,埋進冰雪羽化成仙,是相當幸運的事啊!”

他那慘痛哀傷的聲音,讓我在震驚中感到十分害怕,伸手推掉身上沉重的被褥挺身坐起,拚盡全力要推擋回這惱人的恐怖,不知所措卻要搜腸刮肚想安慰他,可惜語不由衷,這時候能說什麼呢!我提醒他幹脆坐起來吧,這樣呼吸暢通,不憋氣人好受些。翻譯聞說,也連忙從被子裏探出頭來,翻身挑撥開灰燼把火重新架燃,讓黑暗的帳篷裏亮起來,爬過來照看軍代表。

我反正是不想睡了,想奔出帳篷去求得一份輕鬆。好在都是合衣而眠,腳上隻脫去大頭鞋,穿著毛襪子。我幾下子就從躺在腳下的牧工身上爬過去,把頭伸出帳篷外,張大嘴巴猛吸下幾口冰涼氣體,煩亂的頭腦似乎清醒了許多,隱隱聽到遠處幾聲長嚎。我擔心散遊在外尋吃夜草的馬匹,怕它們受到狼群的攻擊和傷害。失去乘馬就會寸步難行,真的就落在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就連聲喊叫翻譯,讓他和牧工快聽,是不是狼在嗥叫?兩人連忙趴坐起來認真聽了聽,同時興奮地嚷嚷起來,“有救了!有救了!我們有救了啊!”翻譯按捺不住心中的大喜過望,忙朝我和軍代表解釋說,“有狼就有羊,有羊必有人,該是距離出山不遠了……”於是,大家一起坐在被子裏,認真仔細聽著狼群那令人發狂的嗥叫聲。

我飛快地鑽出帳篷外,下意識地蹲在馱馬鞍韉旁去翻這些空著的糧袋。心想,那怕能騰出一把米或麵來,好為軍代表煮上半碗粥湯也好。我的手驀然捏著那條麵口袋的下沿,驚喜地感覺其中還存留下不少,呼喊著雙手捧起麵袋奔回了帳篷,照著火光小心翻轉口袋,拿手慢慢朝藏鍋內掃摟下來,竟然也有一斤還多。軍代表拿出權威來主張打成麵糊糊,一人喝一碗。其餘兩位表示反對,說糊糊煮不熟,還是烙餅好。這樣,我加水和麵,在翻轉來揩擦幹淨的平頂藏鍋蓋上用空酒瓶擀開,做成了八塊薄餅。大火上的鍋早已燒熱,七手八腳放進去一陣翻轉,那誘人的五穀香味衝鼻而來。不待完全熟透,每人抓起一塊忙朝嘴裏塞喂,狼吞虎咽大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