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們再把手伸向鍋內的時候,我毫不客氣地將一個個擋回,告訴幾位說,“我早計劃好了,每人兩張,今晚吃一個,明早一個。人們忌諱在新年頭一天是不能餓肚子哩!”翻譯笑著說,“咱不計較這許多!”搶先把第二塊吞下肚去。軍代表摟起袖口看了看表,也說,“十二點早過了,新年已經到了!吃了吧!吃飽好過年哪!”到了這分上,誰又能忍得住呢!吃了餅壓住饑餓。經過這一陣折騰,大夥鑽進被子裏總算在冥冥中安穩地睡去。仙山不長懷夢草,風雪裏的這一夜,誰也難成美夢!
一覺醒來,紅日高照,已經是大年初一早晨八時。例外沒有破冰取雪、打火燒水,相互恭喜拜年,祝願新春愉快後,懷著不盡的喜悅跳上了馬背。牲口也一樣靈醒地感覺到節日的歡樂氣氛,一個個不遺餘力攢足了最後一把勁,爭前恐後踢騰著歡快的四蹄,精神抖擻競走起來。
這一天,迎麵而來的再不是高山峻峰,雖說也是在翻山越嶺,總得感覺是在下坡道上。獵取照樣是一無所獲。日過正午,空腹而行的人,先自失去了早晨那種歡天喜地的感覺,全然都是經了霜的茄子發蔫傾伏在馬背上。幸虧身下的它們,還能夠掙紮著向前。這樣磨蹭到日落之前,總算爬上了最後一道山脊,眼前豁然開朗,一望無邊的草原呈現在我們麵前。
牧工和翻譯同時驚喜高叫,“總算到了家門口!”我忙舉目尋找,不見縣城的影子。問時,方才知道,這裏距縣城還有一天路程。人馬越過山埡,順著山坡走出穀口,馬前一條蜿蜒的白銀巨龍就躺在山腳下,一頂黑色牛毛帳篷剛好就坐落在山口外的岸上。望見這戶人家的時候,坐騎先一陣激動,發瘋般狂奔起來。圍著這頂帳篷,我們先沒有跳下馬。翻譯牽著馬走近帳篷,把頭伸進門去不知和什麼樣一位在家的主人交涉了老半天,轉身搖著手垂頭喪氣朝回走來,催促我們一起下到河邊準備過河。直到我們抓起衣襟兜著沙粒朝冰河上鋪撒出一條道來,引導馬匹履冰臨淵過河那時,翻譯忍不住才十分惱怒地指罵那家的老頭,說他不僅不賣給我們食物,連鹽巴也拒絕施舍一把,還罵公社化把他們搞窮了。軍代表聽說後,氣不打一處來,一定要撥轉馬頭找老家夥算賬,被大家擋住方才作罷。
正在這時,聽見對麵岸上一片吆喝聲,抬頭隻見一大隊“雪山之舟”亂哄哄擁在高高的岸頭。趕馱牛的一群神氣的小夥子,個個身背鋼槍騎在馬上耀武揚威。那些半自動步槍的烤藍,和槍刺一起在太陽的餘輝中閃射著寒光。一問,才知道他們是措勤公社武裝民兵排的民兵,從縣上馱運藏曆年貨在返程途中。這可是個有名的剿匪英雄群體,聽說我們的遭遇後,決定就地安營紮寨。
疲於奔命,狼狽萬狀中的我們,早已顧不上許多,一個個倒臥在河灘上。在一片號子聲中,民兵從牛背上卸下貨物,照河岸上搭好幾頂帳篷,架起大火,打好酥油茶。然後,才把我們一個個扶進帳篷,先讓我們喝茶,又提來各自的糌粑口袋照我們的麵前放下。這一餐,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碗茶,吃了多少糌粑。吃飽喝足,痛痛快快躺在溫暖的帳篷裏香甜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民兵又招待了我們一頓早餐。馳回縣城已近傍晚,夥房給我們留著團年會餐的酒菜,領導為我們勝利歸來接風洗塵。
說起來,我喝酥油茶吃糌粑便是從這次才開始的。在這之前,我說糌粑是劣質食品,嫌酥油腥膻,連嚐也不願嚐一口。自此,我和肉奶酥油糌粑結下了不了之緣,完全過上了牧民的生活。這也叫入鄉隨俗吧!反正我在高原十多年,沒有虧待了身體,沒有落下一身高原病,大抵全得益於這種生活習慣。常常想起這些來,一個直覺的體會,那就是天下事便都是逼出來的。中國革命就是逼出來的,先時逼得共產黨人拿起刀槍,逼上井岡山,逼走延安……最後逼出一個新中國。大道理套領小道理,生活還是時時有所壓力,逼迫自己一點最好!
作為一個公安民警,一生就是在生活和工作的重重壓力下走過來的。民警不能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那都是司空見慣的,和家人不能共同在一起吃上一頓年夜飯,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