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2 / 3)

達阪,是維語對冰川、冰溜子的稱謂。界山達阪是西藏和新疆兩個自治區交界處的一座雪山,也是全新藏公路的最高點,山頂道旁那塊界碑上明示標寫下海拔六千七百米。經過此地,天下任何的英雄好漢也都會頭疼惡心氣短,煩躁和畏懼心理油然而起,坐在車上也如坐在針氈上一樣難受,倍加小心如履薄冰,人的精氣神全讓惡劣的氣候給咀嚼吞沒了。

新藏公路飛越過十數處冰達阪,個個驚心動魄要命凶險,令人望而生畏。唯有界山看上去並不那麼險峻可怖,山路坦坦躍過頂端。但是,它卻是道進藏的鬼門關,不少人很難逾越過關。與我同行調入阿裏工作的二百一十六人中,就有五位走到這裏原路返回。界山東南麓平緩的山坡上雖然沒有人跡,遍地還有稀稀拉拉的荒草,偶爾也能見到幾隻黃羊、長角羚抖瑟在寒風裏貪婪地啃食荒草。進入新疆界內,那就算是到了月球上的廣寒宮,隻有一種令人窒息,淒涼、荒慘完全沒有生命的感覺。四周的天空毫無生氣地垂掛在冰峰上,唯有頭頂的一片天被努力支撐起,伸手可以觸摸到。人人到此都要驚呼,“山,離天三尺三。”念一遍李白,“捫參曆井仰脅息”的詩章。真要有哪一次能在繁星之夜途經此地,我一定要勸住司機停下車來,邀他同我一起去捉幾顆亮晶晶的星星。白晝看那冷冰冰佇立著的雪山冰峰,活像是寒森森倒豎直立著的猛獸獠牙,或者就是冷麵惡煞,一聲不響地死盯著你,讓人不寒而栗。

車子馳下界山達阪,駛上鐵隆灘不久,這時間是下午五時剛過,猛然聽得車頭上風扇刮得水箱嚓嚓一片山響。魯師驚呼一聲“不好”,急忙煞住車,跳下車去掀開引擎蓋一看叫苦連天,人像是抽了筋那樣,雙手抱頭癱坐在地上。原來是風扇軸折斷,飛旋的扇頁將水箱一下子打得體無完膚,熱氣騰騰的水在向外流淌。真個是怕鬼就有鬼,這一下算徹底完蛋!

眼見的頭頂上黑色的天幕慢慢拉嚴,水箱是無法焊了。魯師指揮徒弟把另一台車開過來,與自己動不了的車拉開兩米的檔位並排停好,從車上揭下一塊篷布在兩車間搭掛起來,圍嚴四周就算是臨時結起的一個庇護所了。五個人鑽進去坐成一圈,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準備在此過夜了。

人們把鐵隆灘視為死亡之海,方圓百裏平平展展的灘上草木不生,鳥獸難到,沒有水源,常年隻有風在它上麵哭號,刮得地皮上麵僅留下一層光溜溜的沙礫石粒。遠看,這裏就是一眼望不著邊際的青灰色鐵甲龍鱗,本來人稱鐵龍灘,繪地圖時寫成了鐵隆灘。天黑定下來,好則這幾天沒有大雪,陰霾的空中隻飄些零星的冰霰。無情的朔風怒嚎怪叫著操縱驅趕一股股惱人的寒流直撞進帳篷裏,那是要把大地掀翻,連車帶人一起拋向天空。這冷酷逼人的寒氣透心徹骨,餓不死得把我們凍死。幸虧兩台車上各備有一隻噴燈,頭對頭不停地對開噴燒,才讓每個人的懷裏保持下一絲活命的熱氣。途中按計劃帶的幹糧,麵袋裏裝些饅頭、大塊肉已經吃完,隻剩得徒弟糌粑口袋裏不多的一點糌粑。所好的是,車上裝有幾十條宰殺好的牛羊肉。餓極了的徒弟割來幾條羊腿,削著吞下肚去。我和戰士可不敢吃生肉,取來鏟雪開道備用的鐵鏟,一個人端著放在火焰上燒紅,一個忙不停裏削下一片片冰凍的羊肉放上鐵鏟。隻聽“吱啦”一聲,冒起一股油煙來濃香四溢,連忙伸長指尖把翻卷起來的烤肉塞喂進自己和對方的嘴裏,這樣總算是吃飽了肚子。

可憐這魯師,從來不沾腥膻,糌粑就是青稞粉炒麵,沒有水難以下咽。早已疲憊不堪的他,就一直裹緊大衣蜷縮在冰涼的地上,實實地閉起雙眼。火光裏看他那臉色慘白,失去人樣,大張著嘴巴直喘粗氣。他已經五十歲了,當兵出身,老家在上海市郊,轉業來在新疆,先時開車後當修理工。按說,阿裏調幹要求年齡必須在三十五歲以下。不知道組織上,怎麼會把這樣一位老同誌選調來高寒地區開車的!

水成了大問題,幹渴比饑餓更難忍耐。再說,就算是天亮後焊接好水箱,加不上水車子發動不了。為防萬一,徒弟這台車一直不敢熄火,發動機徹夜在噔噔工作著。它要是再發生故障,那就隻有等待開春後行人來替我們收拾屍骨了!這是當時不敢再向下想的事。求生的欲望在支持迫使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在帳篷裏堅持下去,必須去找水,尋求生路。我抓起一隻鐵桶毫不猶豫地鑽出篷布,睜大眼睛在夜幕中漫無目標的行走著。鉛灰沉重的夜空中沒有一顆星辰,唯有風在號泣。沉睡了的荒原死了一樣,黑暗無邊。突然,我的眼前一亮,一道白練閃現在麵前不遠處。我又驚又喜不顧一切地直奔過去,是雪啊!一條幹溝中積滿了雪粒,可憐見是風把它們聚集在此。真個是天無絕人之路啊!在喜從天降般的興奮中,我先塞一把在嘴裏嚼著吞著,好痛快,好解饞哪!雙手很快捧滿了一桶白雪,興奮地呼喊著鑽回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