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美麗的邦錦花開在草原
一首藏民歌在唱:“美麗的邦錦花開在草原,我的心上隻有你的笑臉;好酒千杯不曾醉不會醉,你的一笑醉死人醉死人!”
這首膾炙人口的情歌人見人愛,人人會唱,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就傳歌在阿裏高原上。這歌聲悅耳動聽,傳神動情,讓無數個少男少女如癡若狂,為之傾倒!每個月明之夜,每一堆篝火旁,總有人把這純情似水的情歌在情深意切一遍又一遍歌唱。愛情,一個古老的,常說不變,常說常新的話題。不管世界上有多少種民族,也不論他們各自的生活習慣、語言、風俗有多少的不同,人們熱愛生活,崇尚愛情卻完全是一致的。激越的愛情之水,融會了人間一切真善美,神聖高尚在不含任何雜質,纖塵不染。
他和她是民族學院的同班同學,誌同道合。畢業後,在一張通知單上,把兩人一同分配來在世界上這塊最高的縣域,又一起來到一個區委機關報到。他做文秘工作,她做婦聯工作兼當領導同誌的翻譯。那一年,他交二十歲,她才隻有十九歲,步入社會如魚得水,工作幹得得心應手。兩人分工合作,攜手並肩,比翼齊飛,表現得既踏實肯幹,又能吃苦耐勞,每件事都做得兢兢業業,認真負責,各項任務也都完成得很出色。他倆憑自己出類拔萃,有聲有色的工作成績,深得領導信任和器重;如花少年,初試鋒芒,漸露頭角。過了一年,在同誌們的敦促撮合下兩人辦了喜事,大家也喝了喜酒。從那時起,小兩口甜甜蜜蜜,相親相愛,無論家庭生活還是革命事業,都像是東山初日,步步拔高,噴薄向上,朝氣蓬勃。人們連做夢也不曾想到,霹雷一聲震天響,一張大字報點燃了一場史無前例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烈火,熊熊燃燒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這場大火燒了個沒完沒了,直把大地燒得熾熱赤紅;過後幾乎把大地變成一片空白,也讓無數個家庭夢幻化為泡影。這小兩口,也沒有幸免逃過這場全民族的大劫難。
原本是黨內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要整的是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整沒整上不知道,反正帶來得卻是天下大亂,各地都有對立起來的兩大派,論小派就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個?人們不分男女老少全都被卷進了這場聲勢潔大,席卷全國大革命的激流漩渦中,全國人民一起停工停課停止種地來鬧革命。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地處“世界屋脊”僻壤,遠離塵囂,人煙稀少,連做飯放馬的加在一起總共才隻有十五個人的區委機關院內,也分成了兩大派。更可笑的是,這小兩口自成獨立的一派,稱戰鬥兵團。與之勢不兩立、相互敵對抗衡,是醫生兩口子為首的某某兵團。自命為兵團司令的醫生,那可是個老謀深算的滑頭,初出茅廬的小兩口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大家長期放棄工作,兩支大軍在院子裏森嚴壁壘,臨陣對峙,打出的旗幟上都一樣赫然寫著“革命左派”,喊出的口號都是在“誓死捍衛以毛主席為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堅決打倒黨內那兩個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兩派基本上還能夠做到“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要文鬥,不要武鬥”,隻成天在院子裏打嘴仗,謂之曰,“辯論”。這樣,兩個兵團大戰難決勝負,成膠著狀鬥了好幾年過去。直到1969年的某月某日的夜間,小兩口中的他自殺過後,算是有了結果;小兩口為首的那個兵團徹底覆滅,醫生那個兵團由此大獲全勝。
死者的妻子心裏感到十分不平,在無比傷心痛苦中,更讓她感到可悲憤慨的是,縣區兩級革命委員會誕生之後,認定她的丈夫那就是現行反革命,跳湖死亡是畏罪自殺。這是組織所做下的結論,量刑定罪的依據來源於造反派所主張的那個論調,革命幹部自殺就是叛徒;叛徒自然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她氣憤不服,咽不下這口氣,申訴告狀;告醫生兩口子逼死了丈夫。人命關天,要求革命委員會給她做主,替死者申冤。她決心上訪,找自治區到北京喊冤,立下重誓說,丈夫的冤情得不到平反昭雪,案子翻不過來,她終身不會改嫁,至死也要為他洗清不白之冤!
這一切都是在我來高原之前所發生過的事,是後來才搞清楚的真實情況。
一天上午,我正坐在桌子前看文件,篤篤篤有人在敲門,隨著“請進”,推開門來的是位二十出頭的藏族少婦。她麵色憔悴,神情哀愁,支撐著瘦削病態,且顯得苗條的身材,走站在我的麵前來,同樣是亭亭玉立;先拿她那雙恍惚失神,明顯帶著無限憂傷的大大的一雙眸子來回在我臉上掃過一遍。然後,她才依照我的手勢,坐下身來自我介紹,說她叫索南央珍,是本縣麻米區的婦聯幹部。她一口標準的漢語普通話,問我來縣上之後,知道不知道她丈夫的那宗冤案?告訴我,她剛從拉薩告狀返回,自治區要她直接找當地公安機關,也就是眼下稱的人民保衛組來申訴告狀。知道我初來乍到,想見麵談談自己一肚子的冤枉委屈。看她那樣子昂首挺胸,器宇軒昂,目不斜視端坐在椅子上,卻也無法掩飾住單薄病體孱弱到有點弱不禁風,愁苦的瓜子形臉上愈發黛黑。見我態度謙和誠懇,她像是祥林嫂那樣,提起話題來收留不住,一下子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講了個沒完沒了,直到夥房把中午開飯的鍾聲敲響過後,她還沒有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