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我與石頭的情誼(2 / 2)

近十年來,我天南地北跑了不少地方,也許是我與有靈性的石頭有了緣分,又不斷地相遇。1986年的夏天,在天山南麓古輪台國的茫茫的戈壁上,我被遠近的一束亮光所吸引,我向它直奔過去,以為不過百十來米遠,但跑了又跑,總是可望而不可即,好像在夢境中奔跑。跑了好遠好遠,才接近了它。原以為它一定是十根大的發光體,也許是戈壁上常見的雪白完整的人的頭蓋骨,也許是一隻古代的箭鏃。但到得那裏,什麼也沒有找到。亮光如夢似的消失了,我不相信這是幻覺。於是我在那裏徘徊了好久,終於發現了它。在灰茫茫的戈壁上,它也像一隻眼睛突然睜開望著我。我跪了下來,用雙手把它捧起。哦!老天爺,這又是一塊多麼奇異的石頭!我相信它正是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莫·帕斯歌頌過的太陽石。它的顏色包含了太陽的全都色譜。真是無獨有偶,田黃可斷為石章,而這塊太陽彩石,一位地質學索對我說:“經過加工,它能成為耀眼的寶石,鑲嵌在帝王的冠冕上也一點不遜色。”它為什麼一定要去裝飾皇冠呢?我把它供在《托爾斯泰文集》的前麵。也就是在那次天山之行,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我找到一塊名副其實的“醜石”,它好像是從一個山峰上撕下來的,整體呈深灰色,但一經水授洗過,才發現它是多種顏色的瑪瑙或玉凝結成的。它不是補過天的隕石,也不屬於哪十山峰,它多半是千萬年之前從地底下噴出來的地火的結晶。我走過三山五嶽,見過火山岩,可沒有見過如此瑰麗的來自地心的火的結晶。從它的神態,我懂得了詩應有的原生形態:具有地火的不滅的光焰。

近幾年,我在黑龍江裏摸到幾塊瑪瑙,在蓬萊附近潛到海水裏撈起一塊帶血影的潔白的石頭,還在遙遠的伊犁河裏采到幾粒小小的星星石,夜裏會發光。1986年秋,在玉門關西的黑戈壁上,我帶回一片黯黑的有麻點的石頭,我非常的珍貴它,因為500多年前我的一位先祖戰死在這一帶,骨殖就埋在黑戈壁的深處,他的魂靈不會想到竟有一個後人來憑吊他。童年時在老家我見過一口劍,是這位戰死者托人捎回家鄉的,這劍是見過血的,劍刃發黯,顏色與我帶回來的石頭相似,引起我許多的遐想。日後說不定能寫成一首詩。

關於與我有情誼的石頭的來曆和各自的品性,就草草地記下這些苦澀的文字。我沒有曹雪芹那塊通靈的石頭敷演不出一段段故事。我的這些未經打磨的石頭,隻保留曆史的真實和我對它們的感念。它們雖沒有補天的榮耀,卻使一顆平凡的有創傷的心靈,因有它們的默默的撫慰而獲得了抗爭命運的勇氣。因此,石頭和書成為我的書齋的神聖的存在,成為我生活和生命的親密的伴侶。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