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海拔兩千米的賽裏術湖邊的草原上。我，老牧人，相對而坐，靜穆地度過了整整一個下午。沉默的湖和湖那岸的雪山陪著我們。天地間沒有一點聲音。草葉已經有點變黃，坐在上麵覺得溫暖，因為草很密，還有騎在馬背上的那種彈性。空氣凝滯不動，流溢的隻是那近似甜酒似的草原的氣息。草原在睡夢中舒暢地呼吸……
老牧人比我小五歲，臉膛寬闊而紅潤，突起的顴骨有如瑪瑙，堅實得幾乎上看不出一點皺紋。我像遇到雪蓮似的驚奇。第一次想到風沙和嚴寒的性格之中也有柔和的成份。
但是最讓我難忘的是老牧人的眼神，不是眼睛。我始終沒有看清楚他的眼睛，它總是眯縫著，隻感到有強烈的光芒不停地凝聚著又閃射著。
他似乎並不看我，隻望著遠遠的前方，最初我覺得他的眼神冷漠而傲慢，但是，嘴角的微笑又那麼單純，近乎天真。實在使我迷惑。
隻能有一個解釋，他的眼睛與眼神，生來不是讓人觀看的，僅僅是為了在這無邊的草原上搜尋與發現什麼，才本能地閃射著。像天上的星光，並不是讓人看的，沒有人仰望它。它也要閃爍。與星光一樣，牧人的眼神，是一種大自然的光。
我想起有一年初到大海邊的感覺，還沒有望見幾裏之外的大海，已頓然覺得天間亮得出奇，顯然不是由於陽光的照射，我不知不覺被神秘的光包容著，並且活活地把我照得赤裸裸的了。
我和老牧人永遠不會重逢。短暫的邂逅留下永恒的憶念。他的眼神像賽裏木湖晶藍的湖水注滿了我焦渴的眼睛。我將能借他的眼神，在迷茫的人間，搜尋和發現極遠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