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宗從楊莊裏跑出去,一路快行向南而去,大魚溝灣是大青灣村中段的一個蘆葦荒灘,位於整個旗山人民公社的西南拐角,占地五千多畝。
關鍵時候直接找領導就是最好的辦法,就像後來的旗山地區濫采和汙染問題,楊少宗何嚐也不是直接找省委領導告狀才換來了一個機會。同樣,旗山人民公社能夠保存到1987年也是公社書記徐保山直接去找地委書記彭耀南的結果。
這一刻,楊少宗想做的就是繼續保護好旗山人民公社,隻要保住了公社,不管外麵怎麼“改革開放”,不管淮西四大太子多麼猖獗,旗山就不會落入後來的那個地步。
什麼叫公社?
公社就是老百姓們聯合起來管理自己的無產階級革命委員會,想從公社這裏搶煤訛地,那你真是找錯了地方,公社不會跟你客氣。
他動身晚,大隊裏的人差不多都上工了,道路兩旁的稻田裏還有老人們在拔野稻,有年輕的勞力在清理小渠裏的淤泥。
公社分事都是按輕重來劃分的,這幾年也在改革,根據每個活的輕重髒累,工分也不一樣,拔野稻、拔草、割魚草、打豬草……這些都是工分低的輕巧活,挖淤泥又髒又重,工分就要高的多。
勞動效率低是公社最大的弊病,這個問題困擾了全國各個人民公社很長一段時期,如果基層的大隊書記有能力,有聲望,有威信,情況還能好一些。
楊少宗繞了一條小路,從防風林裏穿過去,直奔琵琶湖南端的那個大魚溝灣。
他後來也曾走過這條路,那時候的旗山已經和旗河鄉合並成旗河鎮,防風林裏都清一色的種上了大楊樹,現在則是以野生土長的桑樹、柳樹為主。
到了每年的六月前後,鄉裏的這些桑樹都會結桑椹,對楊少宗來說,這便是小時候所能吃過的最甘甜的水果,林間偶爾還有些野板栗樹和柿子樹,很少有人會去摘,都便宜了他們這些小家夥們。
特別是在去旗山中學上學的路上,楊少宗就會和同學們一路走一路到處尋找能吃的野味,野草莓、野香瓜、癩瓜子……桑椹就是裏麵的極品,而且數量特別多,根本吃不完。
他們還能在水田裏抓泥鰍,秋天的時候可以逮魚,特別是在水渠裏,將兩頭一堵,用瓷盆將裏麵的水排空,水渠裏的魚、泥鰍、田螺、河蚌、青蝦就任他們抓了。
最好的是黃鱔,運氣好還能抓一個小鱉,運氣最不好是遇到一條水蛇,或者是火赤煉蛇,要是遇到蝮蛇屬的烏毒翹子,那就最倒黴的。
遇到蛇也沒有關係,他們這些野地裏長大的娃子最拿手的就是打蛇。
走在這防風林裏的過道中,看著兩旁的溝渠,楊少宗一下子想到了許多事,過去的那些美好的回憶都清晰的湧上心頭,仿佛就在昨天,他還和瑛子、大軍、莉子一起抓魚捕蝦呢。
想著這些多麼有趣的事啊。
哎呀呀。
楊少宗內心裏的那些恨意和憤怒都慢慢消散了,想到自己又可以見到年輕時候的瑛子、大軍、小莉……還有那些小時候一起成長的同學們、朋友們,心裏就像是灌滿了蜂蜜般的喜悅和甜蜜。
楊少宗想啊,想啊,發現自己真的可以做很多事,改變很多事。
他要勸瑛子不能滿足現狀,要讓大軍跟著自己一起幹,要勸徐小莉早點創業,要勸潘時敏堅定自己的理想……!
哈。
真的可以做好多事呢!
想著這些,楊少宗就愈發的高興起來。
漸漸的,他走到了琵琶湖的大堤上,回過頭再看著這片美麗的旗山公社,看著那一汪汪清澈的池塘,一片片碧綠的稻田,看著那美麗的野桑林,看著一棟棟灰灰黃黃的土房子,青青紅紅的磚瓦房……。
看著天空的藍,大地的綠,水裏的清,看著那丘陵大坡子的紅,平地裏的黑黝黝……!
看著田埂裏、池塘邊、遠處大魚溝灣裏那些忙忙碌碌、熱熱鬧鬧的再熟悉不過的鄉裏人,想著一起偷過社會主義西瓜、拔過社會主義黃瓜、摘過社會主義水梨的同學們,想著照顧過他的叔叔伯伯、阿姨奶奶們。
他又想到了很多年後的旗山。
他發誓,再也不會讓人破壞這裏的一草一木,如果可以,他就要做一輩子的公社書記,保護著這裏,讓他們旗山公社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社會主義家園。
他也知道,他必須向前走,隻有那樣才能保護更多的人,打倒那些無法無天、魚肉鄉裏的特權階層,打倒淮西四大太子爺,讓旗山、淮西和淮海綻放出它們應有的璀璨光芒。
如果一切順利,他甚至想要立足旗山解決中國在重工業的困局,特別是鋼鐵、造船和汽車三大產業上,那何嚐不是淮海集團在後期發展中的頑疾,很多年後也曾讓他一籌莫展。
他忍不住的大聲唱著一首歌。
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啊,歸來吧歸來呦,浪跡天涯的遊子。
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裏是酸楚的淚,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抹去傷痕……!
唱著這首歌,他不免有些感悟的想,這一首歌恰是在這一年裏唱響了大江南北,是否在冥冥中有種神奇的力量在暗示著1987年的他。
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改變曾經令他痛悔的那所有的一切。
他將這首歌刻在心靈深處一直不停的回蕩著,體悟著音樂裏的那份心情,體會著自己心中對這片故土的熱愛,愛到血液深處的那份炙熱,那份不惜付出生命的決然。
琵琶湖畔濕潤的仲夏之風的吹拂中,故鄉的水滋潤著他的肌體,吹散去那些愛恨的糾纏,將那些悔恨的痛苦,將那些不屈的意誌隱藏在內心的深處。
他開始抬起頭,看向那擁擠和熱鬧的湖灘工地,看著那些正在忙碌的人,那些總是不停浮現在回憶和夢裏的熟悉到靈魂深處的人,他的身體裏就翻滾著**辣的血液,手心裏也開始變得濕潤,熱熱的細汗不斷的從身體的每個角落滲出來。
故鄉的風和故鄉泥土的芬芳……這一刻,楊少宗已經真真切切的觸摸到了,用他的手,用他的眼睛,用他的身體,用他的心再一次觸摸著,和故鄉一同呼吸、感悟著。
他發誓,他再也不會離開這片大地,再也不會讓自己後悔,不會讓自己心痛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