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大市民(1)(3 / 3)

正宗的北京人,老派的北京人,尤其是又老派又正宗的北京生意人,大都有一種雍容的大度。在老舍、鬱達夫、林語堂等人的筆下,老北京人是無論身份高低貴賤,都一樣有一技之長,無僧人之貌。至於生意人的“一團和氣”,簡直就像是天生的,豈有慢待顧客、愛理不理,甚或拿顧客“撒氣”的道理?“和氣生財”就是一種“大氣”。也就是說,老北京生意人的“和氣”,根本就不是什麼“服務態度”,而是一種“文化教養”。它是天朝大國的雍容氣度,是世紀老人的閑適安詳,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仁和謙讓,是一個正宗北京人應有的教養或者說“禮數”。一個有教養的人是不該生氣的。即便對方無禮,有教養的北京人也不該失禮,反倒應該更加和氣。

自己越是和氣,就越是顯得對方沒有教養。這不是“丟份兒”,而是“拔份兒”;在寬以待人的同時,也是自尊自重。不管是做生意,還是作別的什麼,都是這樣。這種“和氣”不但普遍,而且與“知書達禮”相關,有一種儒雅的底蘊,甚或是一種“書卷氣”。所以,一旦這種“禮數”、“教養”或“書卷氣”沒了,事情也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樣子。

顯然,北京人的大氣來自一種自豪感,這種自豪感,毋寧說是一種民族自豪感,而非地域或社區自豪感。北京人,可能是中國人中最少“地域文化心理狹隘性”的一群。因為他們不是某個地方或某一區域的人,而是“中央的人”。中央隻不過高於地方,卻並不與地方對立,更不排斥。所以北京人並不“排外”。既不排斥外地人,也不排斥外國人,甚至也不像上海人那樣看不起鄉下人。他們不大在乎別人說自己“土氣”、“鄉氣”(盡管北京也有“土老冒”之類的詞兒)。相反,他們對於鄉村還天然地懷有一種親切感(比如把“心裏美”蘿卜當水果吃)。足以讓他們感到自豪的是,富麗堂皇、雍容華貴的北京城內,也不乏鄉情野趣之地。那裏野曠人稀、風物長靜,可以體味到人與自然的親近。這當然是一個農業大國的首善之區才可能持有的情懷。絕不是在水泥地麵上過生活的上海人所能理解的,而也正是北京人的大氣使他們具有了這種禮數、教養、儒雅風範和雍容氣度,這從他們對待外地人的態度上看出。

一般地說,老派正宗的北京人,是不會歧視和欺侮外地人的。比方說,你在北京,如果向老北京人問路,得到的必定是極為清楚、詳盡、和氣而又有人情味的回答。那神情、那口氣、那份熨帖,就像對待一個迷路的孩子。然而這種“和氣”的內涵,恰恰是惟獨北京人才會有的“京都意識”:咱北京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北京人在“禮數”上,當然應該是全體國民的表率。北京人最值得自豪的,不就是比別人更懂禮麼?如果咱們禮數不周,那就是在全國人民麵前丟份兒啦!再說了,咱北京是全國的首都,外地人不過是分家出去單過的小兄弟罷了,現在他們回家來,不認路了,咱當大哥的,不幫他一把,行麼?

所以,北京人在幫你的時候也是最自豪的時候。所以,北京人我們不大容易明顯地感受到對外地人的歧視和不屑一顧,而我們在上海、廣州等地的感受卻不同於北京。北京人的自豪感使他們不擺出一副惟我獨尊的派頭,就像不必在北京二字前冠以一個“大”字。

平民北京。的確,北京城在本質上充滿了方土氣息。

和中國其他古都一樣,北京城保持著它與廣大農村的親密關係,而不是像上海灘那樣,把自己和農村對立起來。盡管北京有著高大的城門和城牆,但與其說它們是城鄉之間的界限,不如說是城鄉之間的紐帶。在北京城城牆大體完好、城樓巍然高聳的年代,古樸的城門把莊嚴的首都和恬靜的鄉村渾然一體地勾聯起來。巍峨的城牆下,是田野、是河流和湖泊,是羊隻和鴨群們的天地。那裏濃蔭密布,岸柳低垂,蘆葦叢生,荷花盛開,充滿了田園詩般的情調。而這種情調“在北京各城門附近是屢見不鮮的”。登上箭樓遠眺田疇,一馬平川的華北大平原盡收眼簾,古老帝國的悠長韻味便在你胸中回腸蕩氣。難怪喜仁龍要感慨萬千。是啊,“世界上有幾個古都可以提供如此開闊的無建築地麵,可以在其城區內看到如此純粹的田園生活。”

翻開地圖冊,讀著一個個地名,我們不難體驗到一種親切感。《北京的胡同》一書作者翁立認為,胡同名兒之所以如此通俗化和世俗化,一是因為“北京人直爽實在”,所以起名也實實在在。

二是因為地名隻有通俗、上口、好記,讓人一聽就明白,才叫得響、傳得開。這當然並不錯。而這恰好證明了北京是一個“田園都市”,恰好說明北京人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濃濃的“鄉土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