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屈原、賈誼、懷素,讓人不能不想到南宋詞人辛棄疾。想起辛棄疾,不能不想到那氣似奔雷,雄深雅健的詞章——“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以及,“溪裏臥剝蓮蓬”的無賴小兒。
辛棄疾銳意抗金,持論勁直,不為迎合,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期,絕不屍位素餐,庸庸碌碌,雖受投降派壓製,仍雄心勃勃。孝宗淳熙六年,調任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撫使。期間整頓鄉社,彈劾貪官,浚築陂塘,興辦教育。影響頗大的事,是他在長沙“奏乞別創一軍,以湖南飛虎為名。軍成,雄鎮一方,為江上諸軍之冠。”
或許因辛棄疾豪爽、尚氣節,識拔英俊,在詞家爭鬥纖、珠圓玉潤、四照玲瓏之時,辛詞卻胸有萬卷,筆無點塵,激昂排宕,不可一世,其不平之鳴,隨處輒發的英雄語,撫時感事,“絕不作妮子態”,其詞雖也間作嫵媚語,也是豪邁中見精致。所謂“詞人合一”,詞豪,是其胸襟磊落雄豪所致。
然而,屈原投水,賈誼年僅33歲便憂傷而死,懷素又把自己給了酒和藝術,人已與家中的筆無異。辛棄疾呢?任湖南安撫使僅一年,便被調離,其痛楚惜別,曾寫下“盈盈淚眼”、“日暮行雲無氣力,立盡西風雁不來”的憂傷憤懣之句。或許,這些早年致力於經邦治國、兵馬戎機的藝術家,以其憂國憂民的作品和身體力行的政績,孕育了湖南人最早的胚胎,亦養育了一個民族的精神。
古代的長沙和長沙人都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時至今日,長沙人已經變化很大。何立偉在《閑話長沙人》中提到:像中國任何其他地方上的人一樣,長沙人也沒有什麼格外了不起的地方。天上的事情曉得一半,地上的事情全曉得。這就是毛澤東在他的著作裏都提到過的“長沙裏手”。“裏手”,長沙方言,意為內行。長沙人於是對哪怕自己不曉得的事情,也很要來“裏手”一把。一個外地人,同長沙人扯談(聊天),你會聽到他說個不休,對任何事情發表一堆相互矛盾而且說過之後就會迅速忘記的見解,臉上還油油地分泌出一種從廁所裏出來之後才有的舒暢的笑容。除了偉大的北京人,你恐怕還真沒見過如此偏於一隅而又胸懷了宇宙的角色。所以長沙人的“裏手”相,很不缺少漫畫的神采。
有人說長沙人的性格裏有“騾子精神”,意指長沙人做事很強、很倔、不撞南牆不回頭。這話是說得很有幾分褒獎的意味。這麼說的人舉出一堆了不起的長沙人來。所以了不起,蓋因有了這呱呱叫的“騾子精神”。這種說法當然很妙,然而細想下去問題就來了。“騾子精神”應當為全體長沙人所有——你舉出的一堆了不起的長沙人有,你舉不出來的更大一堆不怎麼了不起的長沙人也有。
然而長沙人是樂天的,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就這麼堅持了自己的一份樂天的笑容。該變的自然在變,不該變的自然不會變,與灑家何幹?這便是長沙人的人生態度,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