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有關領導要為我開一個作品討論會,我想了想,謝絕了。近日,為我開討論會的事被另一家領導提了出來,我還是說算了,給別人開吧。我首先要說的是,這些領導都是好意,都是為我著想。我寫小說二十多年,他們覺得我不夠走運,也不夠走紅,想通過開討論會的方式給我造造勢,擴大一下影響。我衷心感謝他們的好意,小生這廂有禮了。至於開討論會嘛,您先別打斷我,請聽我說幾句試試。
說到走運,我覺得自己已經很走運了。我是老三屆的一個初中畢業生,就那麼一點文化底子。七十年代初在煤礦當工人時,我根本沒想到日後還能寫小說,還可以掙稿費,還會弄一頂作家的帽子戴戴。“四人幫”倒台後,我見好多人拿起筆寫東西,便跟潮似的也加入了寫作行列。說實在話,我寫小說沒費多少周折,沒碰什麼釘子,寫第一個短篇小說就發表了。我寫了短篇寫中篇,寫了中篇寫長篇,越幹越大,越幹越上癮,而且每樣體裁的第一次嚐試都過關了,都讓我嚐到了甜頭。為此我專門給一家工人報紙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是《運氣還行》。因為會寫點東西,我被調到了我們可愛的首都北京。與和我一起當工人的那些弟兄們相比呢,我真的感到非常幸運。噢,您說跟同行比?跟同行比我也沒覺得自己運氣不好。現在文壇上存在著好幾代作家,青年作者走上去很難,他要突破重重包圍,甚至曆經磨難,才會稍稍被承認。相比之下,我覺得我們那時候的寫作機遇好多了。別管怎麼說,我算是走出來了,上道兒了,起碼發表作品不難了。我沒瞎說吧?
再說走紅。在我看來,走紅對作家來說是個貶義詞。影星歌星是可以走紅,作家幹嗎要走紅呢!作家走著就可以了,萬萬不可走紅。這裏有一比,文學創作好比爬山,我就喜歡一直爬,我的樂趣就在於爬的過程,通過不停地爬領略一路的風光。可是,文學創作與爬山又不能比,山是有頂峰的,爬山是有終點的,而文學創作沒有頂峰,也永遠不會有終點。要說誰的創作到了頂峰,那就等於說他的創作道路走到頭兒了,該走下坡路了。從這個意義上說,還是別讓我走紅的好。
我旁聽過別人的作品討論會,知道現在的討論會差不多都是一個模式,那就是大家為討論對象捧場,說好聽話。設想一下,如果一圈人都說我的小說如何如何好,我會臉熱心跳,覺得非常害臊。真的,一個人老大不小了,還讓別人當眾誇來誇去,臉上實在掛不住。當然了,誰要是給我的小說挑毛病,說我的小說不好,我也不愛聽,心裏會產生抵觸情緒。最好的辦法就是埋著頭寫,別讓別人討論你。
替參加討論會的評論家們想想,他們也夠苦的。礙著討論會組織者和討論對象的麵子,他們不好不參加。換句話說,他們參加討論會大都是被動的,或者說是強製性的。有一個評論家就對我說過,哪是我要開作品討論會,是作品討論會開我!聽聽,多慘!如果評論家有話要說,他自可以通過他的文章發表他的看法。你等不及看人家的文章,卻倉促地讓人家看你的東西,並硬把人家拉到會上掏話,於心何忍!
話說白了,時下不少作品討論會所取的不過是一種宣傳效應,是給所謂新聞提供一個由頭(說到這裏我得解釋一句,對作品討論會不可一概而論,有的作品討論會開得還是很認真的)。我不相信,宣傳真的能給作品臉上貼金嗎?就算真的能貼上了金,能維持多長時間呢!我寧可相信,好作品是讀者讀出來的,不是媒體宣傳出來的。
還有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眼下是市場經濟時代,開討論會必定要花錢。這裏包括租場費、買書費、宣傳費、來賓的車馬費,還有飯費等等。哪一筆費用花不到家,討論會就不一定能開得下來。我知道這筆錢是不用我出。正是因為不用我自己掏腰包,我才不好意思讓公家為我花錢。我業餘時間寫小說,稿費得了,有的獎金也領了,每月還拿著一份工資,我憑什麼還要花納稅人的錢?憑什麼?……
好了,我說的不少了,不說了。其實這些話我琢磨好久了,是簡單說的。您說我的話有沒有一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