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曲子...\"皇帝動作微滯,\"朕似乎在哪裏聽過。\"
\"是臣妾娘親教的。\"她將臉貼在他肩頭,感受著錦緞下緊繃的肌肉,\"小時候每逢七夕,娘親就抱著臣妾在葡萄架下唱這曲子,說能聽見織女掉淚的聲音。\"說著指尖撫過繡麵上的血漬,\"方才那滴血...倒讓臣妾想起娘親臨終時咳在帕子上的...\"
話音未落,皇帝已將她擁得更緊。安陵容埋首在他頸間,嗅著龍涎香下隱約的杜若氣息——這是純元皇後最愛的熏香。她適時溢出兩滴淚,讓淚水洇濕龍袍領口的金線雲紋。
\"朕記得你父親是鬆陽縣丞?\"皇帝忽然問道。
安陵容身子一僵,旋即放軟聲調:\"是,爹爹為官清正,常教導臣妾u0027蓮出淤泥而不染u0027。\"她抬起淚眼,燭光在眸中凝成兩點碎金,\"入宮前夜,爹爹將祖傳的玉蟬交給臣妾,說...說若是熬不過深宮寒夜,便賣了換條生路...\"說著從荷包取出枚青玉蟬,蟬翼薄得能透光。
皇帝接過玉蟬對著燭火細看,忽然歎道:\"朕幼時頑劣,曾把皇阿瑪賞的田黃石章拿去換了蟈蟈籠。\"他眼底泛起罕見的溫情,\"為此跪了三天祠堂,還是純元...\"話音戛然而止,拇指重重摩挲過玉蟬腹部。
安陵容假裝不曾聽見那個名字,指尖輕輕搭上他手背:\"後來呢?\"
\"後來純元替朕求情,說u0027玩物未必喪誌,蟈蟈聲中亦可聽民生疾苦u0027。\"皇帝將玉蟬放回她掌心,忽然轉了話頭,\"愛妃可會下棋?\"
\"略懂一二。\"她起身取來棋盤,素手執黑子輕叩檀木棋罐,\"臣妾棋藝是跟縣衙老仵作學的,他說u0027棋局如案卷,要看得見活路,更要尋得出死穴u0027。\"
燭花爆了個響,皇帝執白子的手懸在半空:\"這話倒新鮮。\"
\"臣妾第一次驗屍時嚇得打翻朱砂...\"她落下一子,故意露出破綻,\"老仵作卻說u0027活人會騙人,死人最老實u0027,要臣妾把屍體當棋盤,把傷痕當棋子...\"說話間已讓皇帝的白子連成星陣。
皇帝突然朗笑出聲,震得案上燭火搖曳:\"好個u0027死人最老實u0027!\"他執子封住她最後氣口,\"不過愛妃這棋路,倒像故意引朕入彀?\"
安陵容掩唇輕笑,耳垂上的明珠墜子晃出細碎光暈:\"臣妾哪敢,不過是...\"她忽地蹙眉輕哼,手指按上太陽穴。
\"怎麼?\"皇帝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許是方才繡久了...\"她倚在他肩頭,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他喉結,\"皇上可願聽臣妾家鄉的治頭疼偏方?\"
得到默許後,她起身繞到皇帝身後。帶著茉莉香的手指按上他太陽穴,力道時輕時重:\"娘親說太陽穴要往眉梢推,風池穴要往耳後壓...\"感覺到掌下肌肉漸漸放鬆,她俯身在他耳畔低語,\"皇上日日為國事操勞,臣妾看著心疼。\"
皇帝反手將她拉到膝上,下頜抵著她發頂:\"滿宮嬪妃,唯你敢說心疼朕。\"
三更梆子響時,安陵容正在講第三個故事。她說起鬆陽城外的桃花汛,說擺渡老翁如何用魚鷹捕來銀刀魚;說起娘親病重時,自己如何在雪夜跑遍藥鋪求參須。每說到動情處,便用絹帕輕拭眼角,讓皇帝看見帕角繡的並蒂蓮——那是她熬了三夜仿純元皇後筆觸繡的。
\"後來呢?\"皇帝撫著她發間白玉簪,那是他方才親手簪上的。
\"後來爹爹變賣祖田換來人參...\"她將臉埋進他胸膛,聲音悶悶的,\"可娘親還是沒熬過驚蟄...\"
殿內忽然陷入寂靜,唯聞更漏聲聲。安陵容數著皇帝的心跳,直到他開口:\"明日讓內務府送些血燕來,朕瞧你比初見時清減許多。\"
她仰起臉,讓月光照在刻意未施脂粉的麵龐上:\"臣妾不要血燕,隻要...\"指尖輕輕點在他心口,\"要皇上這兒記得,深宮裏有個容兒,會為您繡江南春色,會為您唱采蓮小調...\"
話未說完已被封住雙唇,安陵容在纏綿間隙瞥向案頭燃盡的蠟燭。燭淚堆積成小小的山巒,像極了她步步為營的深宮路。當皇帝抱她走向龍榻時,她悄悄將藏了避子藥的香囊踢到榻底——那裏早備好浸過麝香的墊褥。
五更天未明,安陵容為熟睡的皇帝掖好被角。晨光中,她望著自己留在奏折旁的繡帕,上麵新添的並蒂蓮沾著朱砂與血漬,恰似她在這深宮中綻放的姿態——以柔弱為壤,以心計為養,終要開出最惑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