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藥香詭影
養心殿的鎏金銅漏滴到戌時三刻,簷角鐵馬突然叮當亂響。弘曆從奏折堆裏抬頭,看見窗外飄進一片梧桐葉,正落在硯台邊沿,葉脈上沾著星點褐斑。
他伸手去拂,指尖卻猛地刺痛。低頭看去,那褐斑竟在宣紙上暈開暗紅血漬。
\"四阿哥!\"蘇培盛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皇後娘娘傳您即刻往景仁宮赴宴。\"
弘曆攥緊袖中香囊,安陵容今晨新調的沉水香絲絲縷縷滲入掌心。景仁宮正殿燈火通明,八仙桌上擺著描金壽桃,皇後端坐主位,鬢邊金累絲點翠鳳簪在燭火中流光溢彩。
\"弘曆給皇額娘請安。\"他跪得端正,餘光瞥見三阿哥案前那盞杏仁酪泛著可疑的油光。皇後親手遞來的赤金碗盞觸手生溫,冰糖燕窩的甜膩裹著淡淡苦杏仁味。
子時的梆子響到第三聲時,弘曆在皇子所榻上蜷成一團。冷汗浸透中衣,眼前忽而是承乾宮雕花梁柱上滴落的血珠,忽而是圓明園冷宮裏嬤嬤青紫的麵容。喉間火燒火燎,他伸手去夠茶盞,卻碰翻了案頭青玉香爐。
\"咳咳...\"灰燼裏半截沉香突然爆出火星,安陵容特製的安神香竟泛著詭異的幽藍。窗欞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是皇後的暗衛在丈量他吐血的次數。
寅初時分,菱花窗透進第一縷天光。弘曆盯著帳頂團蝠紋,舌尖還殘留著燕窩裏的苦味。昨夜宴席上,三阿哥案前的杏仁酪分明一滴未動。
\"阿哥醒了?\"小太監捧著藥碗進來,袖口繡著景仁宮特有的金線葫蘆紋。湯藥黑如濃墨,藥氣衝得人頭暈。
他佯裝抬手接碗,藥汁盡數潑在錦被上。暗紅藥漬順著蘇繡並蒂蓮蔓延,竟將金線腐蝕得發黑。小太監馬上磕頭求饒,弘曆讓人將他拖去慎刑司。
\"章太醫到!\"
珠簾嘩啦作響,安陵容裹著月白鬥篷踏進內室,發間銀簪綴著的珍珠隨步搖晃,在滿地狼藉中投下細碎光斑。她身後跟著的太醫院首座章彌捧著藥箱,蒼老手指按在弘曆腕間時,袖口隱約露出半截紫癜。
\"四阿哥這是染了時疫。\"章彌聲音發顫,\"老臣這就去配祛瘟散。\"
安陵容卻按住藥箱,蔥白指尖掠過弘曆汗濕的額發:\"祛瘟散藥性太猛,不如先用臣妾調的沉水香鎮一鎮邪氣。\"她從荷包取出個鎏金香球,鏤空處透出淡紫煙霧,\"阿哥可還記得?去年您背書咳血,也是用這個方子壓住的。\"
弘曆混沌的腦中突然清明。此刻香霧繚繞間,喉間血腥竟真的淡去幾分。
\"陵娘娘...\"他啞聲開口,瞥見那小太監正往門外挪動。安陵容忽然轉身,腕間翡翠鐲子撞在藥碗上叮當作響:\"這祛瘟香需用晨露調和,勞煩公公去禦花園接些荷葉上的露水。\"
支走眼線後,她迅速從袖中抖出個素錦香囊。弘曆湊近細聞,竟是混著艾草與雄黃的沉香氣味。
\"皇後要你死。\"安陵容壓低聲音,指尖在香囊上劃出暗紋,\"太醫院送來的祛瘟散加了馬錢子,章彌袖口的紫癜便是試藥所致。你且將這香囊貼身戴著,三日後我自有安排。\"
窗外忽然驚起寒鴉,弘曆看見安陵容眼底映著香霧,恍若深潭中浮動的星子。
霜瓦上的鴉群驚飛那日,浣衣局井水泛起了詭異的靛藍。安陵容執銀簪攪動木桶,簪頭纏著的素紗忽地染作紫黑——那是她上月埋在井邊的石蕊試紙。
\"封井!\"素荷的尖叫聲刺破晨霧。安陵容卻已展開素絹,用眉筆勾勒出六宮輿圖,朱砂圈住鹹福宮偏殿:\"傳本宮令,凡三日內飲過西六井水者,皆遷至北五所。\"
青磚地上蜿蜒著墨線,將破敗殿宇劃作九宮。安陵容隔著浸醋的麵紗,看太醫令章彌將艾絨填入銅獸香爐:\"按娘娘吩咐,輕症居離卦位,高燒者入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