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了之後會有什麼想法呢?”辛棄疾對著燭光默默地思忖著。“當今朝廷上主和派大臣占了上風,我的建議能不遭到他們的反對嗎?但是皇上即位之初,曾經主動北伐,看來還是想有所作為的。不過符離一戰失敗後,那些主和派大臣包圍了他,使他暫時受了蒙蔽。一旦看了我這篇奏議,他會覺醒過來的!是的,皇上肯定會覺醒過來的!這篇奏議熔鑄了我多少切身體驗,花費了我多少心血啊!主和派大臣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可以同他們展開廷辯,把他們駁得體無完膚!
想到這裏,辛棄疾的情緒極其振奮。他的希望仿佛巳經變成了現實:皇上在延和殿召見他,他向皇上慷慨陳詞,然後皇上大徹大悟,毅然宣布:“朕決定重整旗鼓,同金人決一死戰!”
不知不覺到了上早朝的時間。辛棄疾回到屋裏,匆匆漱洗以後,滿懷信心地揣著他寫的《美芹十論》上朝……
他向趙慎呈獻《美芹十論》以後,已經整整過去三年了。三年來,他一直盼望著好音,卻始終沒有一點消息,他曾多次請托有關大臣打聽趙慎對這篇奏議的意見但回答他的總隻這麼一句話:“皇上日理萬機,還沒有時間看你的那篇大作呢!”聽到這樣的回答,辛棄疾並沒有失去希望,心想總有一天皇上要采納我的意見的。就這樣,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到了第四個年頭,一一六八年,一道聖旨傳了下來:派他去做建康府的通判!
現在,辛棄疾到建康府通判任上已過了幾個月。建康是長江下遊的重鎮,素有“鍾阜龍蟠,石城虎踞”之稱。這裏設有行宮留守(行都的最高行政長官,由地方行政長官兼任),通判就是協助留守處理一府政事的第一助手。據辛棄疾了解,擔任行宮留守的史正誌,在幾年以前,曾給趙構上過《恢複要覽》五篇,應該是一個很有作為的人物。擔任建康府其他重要官職的韓元吉等人,也大都是主戰或傾向抗戰的人物。因此在互相唱和詩詞的餘暇,辛棄疾常常同他們縱談國事,希望能在這裏得到知音。
這天午飯後,史正誌帶著他手下的僚屬,又一次來到建康下水門城上的賞心亭欣賞景色。他們在樓頭看了一會以後,便坐下來飲茶閑談。
今天,史正誌的興致很高。對於手下的僚屬來說,他不僅是上司,而且也是前輩。他談了很多僚屬們不知道或者不熟悉的掌故,最後又談到了他當年給趙構上《恢複要覽》時的情況。
“請問史帥,”辛棄疾忍不住問道,“您那五篇《恢複要覽》中的高見,能給我們談一談嗎?”
史正誌拈了一下胡須,笑道;“當然可以囉。不過內容很多,叫老夫從何說起呢?”
辛棄疾說道:“請史帥談談要點吧。”
“要點嘛,”史正誌又躊躇滿誌地笑了笑,“其實就是兩句話:‘無事則都錢塘,有事則幸建康。’如此而巳。”
“太平無事的時候就建都臨安,敵人來犯時皇上就到建康巡視。”辛棄疾把史正誌的話重複了一遍,忽然問道,“史帥,那麼您認為現在是太平無事的時候了?!”
史正誌哈哈大笑:“辛老弟,你又來將老夫的軍了!前次你在酒宴上送老夫一首《滿江紅》詞,誇讚老夫‘袖裏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補天西北’。其實老夫心中有數,上一句是虛晃一槍,說老夫袖子裏藏著什麼五彩繽紛的玉石,好象真有女媧補天那樣的能耐似的;下一句才是你的真意,要老夫將來為收複中原出力!今天你的意思老夫又猜著了,就是說,當今並非天下太平無事,對不對?”
“史帥說得對,”辛棄疾坦率地說道,“我正是這個看法。”
史正誌歎了一口氣:“當然囉,北朝不亡,中原未複,不能說是真正太平無事。但是按照目下的情況,能夠保住這半壁河山,也是很不容易的了。”
“不然!”韓元吉插嘴道,“一意苟且偷安,將來這半壁河山恐怕也保不住呢!”
辛棄疾讚許地點點頭,正要說出自己的看法,隻見史正誌搖搖頭,把手一擺,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這是皇上和相公(當時對宰相的尊稱)他們考慮的事情,咱們隻要把建康府的事情做好,也就算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大家都沉默下來了,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怎麼都不說話啦?”史正誌笑道,“沒話說,咱們每人填一首詞,用‘登建康賞心亭’作題目,怎麼樣?”
辛棄疾略一思索,便說道:“我已經有一首《念奴嬌》的腹稿了。”
史正誌大笑道:“老弟詩思真是敏捷,快讀給老夫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