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主人,您不是叫我晾衣服嗎?我正在這兒整理呢。”特魯法兒金諾邊說邊偷眼瞟一瞟另外一隻箱子。
“那隻箱子是誰的?”弗羅林多也看到了它。
“不知道,大概是別的客人的。”
“把我的黑背心給我。”
特魯法兒金諾趕忙打開弗羅林多的箱子,拿出一件黑背心交給主人,弗羅林多脫下睡衣,往仆人胳膊上一搭,接過背心穿到身上。他習慣地將兩手往口袋裏一插,突然觸到一件東西,他拿出來一看,是一張相片。特魯法兒金諾在一旁暗暗叫苦,原來,剛才因為太匆忙,兩件背心又是同一種顏色,他錯把那個主人口袋裏的相片放在這個主人口袋裏了。此刻,弗羅林多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這是我的相片,我親手把它送給我親愛的彼阿特裏切的,可它怎麼會……想到這兒,他急切地問仆人:
“告訴我,這張相片怎麼跑到我口袋裏來了?”
特魯法兒金諾腦子裏拚命想著主意。等到主人再次追問,他心一橫,信口開河起來:
“親愛的主人,請您原諒我的大膽,這是我的東西。我因為怕它丟了,所以就放到您口袋裏,看在上帝的麵上,原諒我吧!”
“這相片怎麼到你手裏來的?”
“我從主人那兒得到的。”
“從主人那兒?”
“是的,主人。我過去服侍過的主人,他死了,他的零碎東西都歸我了。”
“啊!你的主人什麼時候死的?”弗羅林多緊張得聲調都變了。
“一個禮拜了。”特魯法兒金諾這會兒是能想出什麼就說什麼。
“你的主人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主人。他用的是人家的名字。”
“用人家的名字,你伺候他多久了?”
“時間不長,十來天的樣子。”
弗羅林多不禁發起抖來,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彼阿特裏切用的就是人家的名字。她是穿男裝出來的,如果真是她……
特魯法兒金諾見主人不說話了,站在那兒呆愣愣地,知道主人相信了他的話,這就更讓他有信心胡編下去了。
“告訴我,你的主人年輕嗎?”弗羅林多回過神來,又緊張地問仆人。
“是的,主人。他很年輕。”
“沒有胡子嗎?”
“沒有胡子。”
“你知道他從哪兒來的嗎?”
“知道是知道,不過現在忘了。”
“也許是從都靈來的吧?”弗羅林多試探地問,他多希望仆人的回答是否定的呀!盡管事情越來越明顯,但他還是不得不殘忍地追根究底。
“對了,就是從都靈來的。”
仆人的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在瀕臨絕望的關頭,他用一種懇求的口吻說:
“請你說老實話,他真的死了嗎?”
“是的。”
“怎麼死的。”弗羅林多腦子似乎已經僵住了,隻是循著邏輯的慣性,他這樣問著。
“受刺激死的。”特魯法兒金諾隨口說道。他對主人急劇變化的神情絲毫沒有在意,隻是考慮著如何盡快脫身。
“他埋在哪兒?”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問。
“他沒埋在這兒,主人,另外一個仆人——他的同鄉——把他的棺材送回老家去了。”
“大概就是今天托你到郵局替他拿信的那個仆人吧?”
“正是他,主人。就是那個巴斯古阿列。”特魯法兒金諾慶幸自己沒把前麵胡編的那個名字忘掉。
弗羅林多慘叫一聲,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跌跌撞撞地跑進房間。直到這會兒,特魯法兒金諾才注意到主人的神色,他感到十分不安,他有點後悔地想:這是怎麼回事?他哭得這麼傷心!我並不想讓他這樣難受。我編這些話為的是怕挨打,我隻是想把兩隻箱子的事情糊弄過去,想不到為了這張相片闖了這麼一場禍事!大概他們倆認識……就怪這箱子。這樣想著,他彎下身子,吃力地抱起箱子。這時,空闊的客廳裏響起了腳步聲。
彼阿特裏切和巴達龍納一起走進客廳,他們正談論著賬目問題。彼阿特裏切想到自己箱子裏有一個記事冊,正想拿出來對對賬,就見特魯法兒金諾搬了她的箱子往屋裏走,便上前叫住了他。
“箱子的鑰匙在你這兒嗎?”彼阿特裏切問。
“在這兒,主人。”特魯法兒金諾放下箱子。
“你把箱子搬出來幹嗎?”
“我想把衣服晾晾。”
“把箱子打開,把裏麵的記事冊給我。”
“這就拿,主人。”特魯法兒金諾應著,俯身在箱子裏亂翻起來。
“我抄了一份賬,一會兒咱們就來對對賬目。”彼阿特裏切向巴達龍納說。
特魯法兒金諾翻出一包東西,交給彼阿特裏切。
“不是這個。”彼阿特裏切看了一眼,隨手打開包,她馬上愣住了,問仆人:“這是哪兒來的?”包裏裝著的是她寫給弗羅林多的兩封信,他的賬本和其他一些東西。彼阿特裏切看到這些東西,全身一陣發熱,她越發急切地追問仆人:“這些東西怎麼到我箱子裏來了?”
“是的……我,我真的不知道……”特魯法兒金諾支吾著。
“快點說,不用怕,把實話告訴我。”
“請您原諒,這是我放到您箱子裏的。這是我的東西,我因為怕丟了才放在您這兒的。”特魯法兒金諾又像剛才對弗羅林多那樣胡編開了。
“這是你的東西?那你怎麼沒認出來?你怎麼把它當成我的東西交給我呢?”
“您要知道,這是我不久前才得到的,所以沒有認出來。”特魯法兒金諾一麵回答,一麵想:這個主人可比那個狡猾。
“誰給你的?”
“我在威尼斯伺候過一個主人,他死了。他的東西就歸我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怎麼說呢?十來天以前吧!”
“那時候我不是在威羅那見到你的嗎?”
“正因為我的主人死了,我才從威尼斯回到威羅那去。”
“天哪!你的主人叫弗羅林多嗎?”彼阿特裏切的臉色漸漸變得煞白。
“是的,主人,他叫弗羅林多。”
“他真的死了?”
“千真萬確!”
“他是怎麼死的?”
“他掉到河裏淹死了,這是人家看見的。”
“啊——”彼阿特裏切無力地呻吟一聲,眼淚掛上了雙頰,她支撐不住,歪倒在箱子上,口中喃喃道:“我是多麼不幸啊,弗羅林多死了,我的愛人死了,我最後的希望破滅了。不幸的彼阿特裏切,難道哥哥死了還不夠嗎?為什麼未婚夫也死了呢?為什麼費捷裏柯死了,上了天堂,還要奪走我的弗羅林多呢?我的心痛死了,眼睛發黑。哦!我親愛的未婚夫,讓我也和你一塊去吧!”她掙紮著站起來,蹣跚著進了屋子。
彼阿特裏切撞開房門,摘下床頭的短劍,緩緩地抬起手臂,將短劍指向自己的頸項……
布裏格拉這會兒正招呼著夥計們整理客房,當他來到彼阿特裏切房間門前時,一眼看到了上麵那番情形,他顧不得多想,撲上去一把死死抓住彼阿特裏切的手腕。彼阿特裏切死命掙脫著,兩人撕扯著出了房間,來到大廳的一角。此刻,在客廳的另一角,一個店夥計也正在阻攔著手執短劍想要自殺的弗羅林多。隨著一聲尖叫,兩人幾乎同時掙脫了阻攔,轉身舉起了拿著短劍的手臂。突然兩人像著了魔法一樣地定在那裏,他們同時看見了對方。
“我看見誰啦?”弗羅林多自問,身體還僵在那兒。
“弗羅林多!”彼阿特裏切試探著輕喊一聲,好像生怕驚破眼前的幻影。
“彼阿特裏切!”
隨著這一聲充滿激情的呼喚,兩人同時將短劍一扔,衝向對方,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