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破甕記(2 / 3)

問題好像有些頭緒了。魯爾大媽指控如普利希特打破了罐子,但小夥子不承認;現他指控那個人是雷伯利希特,那就讓魯爾大媽認同。亞當在心裏轉著彎子,問魯爾大媽對如普利希特的指控有什麼異議,沒想到瑪爾塔太太還是怒氣衝衝的指責就是如普利希特打碎了罐子,應該用棍子打死這個夜裏的怪物。亞當提醒魯爾大媽,這樣指控一個年輕人,必須得有證人,魯爾大媽轉身向女兒說,這就是證人。亞當有些急了,他堅決不能讓夏娃再說什麼。於是,他搬出法典的某章某節的規定,女兒不得為母親做證人,以示他在嚴格依法辦事。然而就在幾分鍾以前,他卻竭力鼓動夏娃為同樣是母親的魯爾大媽作證指控如普利希特。瓦魯特終於不能容忍這種充滿矛盾和荒謬的審判再繼續下去,他提示,得讓夏娃姑娘發言,隻有從她的話裏,大家可以明白,到底她願意又能夠替哪一個人作證。亞當一計不成,又施一招,大叫口幹舌燥,讓仆人進奉酒水和食品,仆人端著豐盛的食盤上來了,瓦魯特沒有阻擋,亞當宣布法院暫時休庭。

休庭時亞當陪瓦魯特喝著酒。亞當對瓦魯特建議:“假如允許我直言不諱,我看這案子適合於和解。”瓦魯特說:“適合於和解?法官先生,有理智的人們才能夠和解,當案情還沒有完全了解清楚以前,您就打算完全促成和解,我倒很喜歡聽一聽。您說說您想怎樣和解,您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判斷了嗎?”亞當對滿腹疑慮的瓦魯特說:“我的天,當法律幫不了我的忙的時候,我就向哲學求援,所以一定是——是雷伯利希特——”

“誰?”瓦魯特問道。

“要不然就是如普利希特——”亞當答道。

“誰?”檢察官又問。

“或者是雷伯利希特,他把罐子打碎了。”法官答道。

“到底是誰?是雷伯利希特,還是如普利希特?我看,您斷案子,就像伸手到裝滿了豌豆的袋子裏亂抓豌豆一樣。請您別說了。”

“遵命。說句老實話,假如兩個人都打破了罐子,那對我就非常方便了。”亞當含混不清地說道。

檢察官無意於再對話下去。他建議問一問夏娃,真相就明白了,亞當在心裏想,要是他能聽出真相,我就是一個流氓,但在口頭應付道:“很高興這樣做。”

法庭再次開庭,利希特準備記錄。亞當覺得有必要對夏娃再說幾句,他以誘導的口吻說:

“說吧,小夏娃,你說,現在要你發言,年輕的小夏娃,你對上帝,親愛的,你聽我說,你對,我的天,你對上帝和世界要說出實話來。你想一想,你在這兒,是站在上帝的裁判席前,你不應該用謊言和唆話提起那些與本案無關的事情使你的法官為難。瞎,何必說這些話,你是個有理性的人,你知道,一個法官永遠是一個法官,有人今天需要他,有人明天需要他。假如你說,這是雷伯利希特做的,那很好;假如你說,這是如普利希特做的,那也很好,你就這樣說吧。”他覺得這番話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意思,又帶著威脅性地說:“我可不是好惹的人,你所希望的一切都會實現的。如你要在我這兒,隨便談到另外一個人,或者說出一個第三者的混賬名字,你瞧吧,孩子,你要注意,我就不再多說了。在輝茲姆村,不會有人相信你的,小夏娃,就是在全尼德蘭,也不會有一個人相信你,你知道,白色的牆壁是不會作見證的,而且這個人也知道怎樣防衛他自己,隻不過你的如普利希特就要遭殃了。”

這段極其險惡的威脅,極其明顯的暗示的冗長的話,瓦魯特當作沒聽懂,而他相信別人也不會聽懂。但正如亞當所說的,夏娃肯定聽懂了。

夏娃生氣地指責如普利希特:“你這個卑鄙的人,呸,你真可恥,竟不肯招認是你打破了罐子,竟不能夠相信我做的事情……不管怎樣,你應該認為,夏娃是賢淑的,將來總有一天,她要恢複她的名譽,就算今生不能,在來世,在我們複活以後,也總會有那麼一天。”如普利希特不接受夏娃的指控,他相信自己曾經看到的一切。夏娃還在抱怨如普利希特對自己的不信任,對他講,她可以以自己的愛,自己的名譽作證,是如普利希特打碎了罐子。夏娃的話讓如普利希特跳了起來,他高聲喊道:“活見鬼,那麼你就說,那是我吧,隻要你可以借此遮醜的話。”夏娃本指望如普利希特承擔責任,可以息事寧人,把這件事掩飾過去,達到救自己情人的目的。當聽到如普利希特說這是她為自己遮醜時,頓時火冒三丈,她罵道:“噢,你這個可恨的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你怎麼能說是我要為自己遮醜!我隻要說一句話就可以恢複我的名譽,同時把你也永遠地毀滅掉!”夏娃憤怒的話語終於使撲朔迷離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瓦魯特緊緊抓住:“這樣說來,不是如普利希特了?”夏娃直言,隻是為了未婚夫,才沒有說出真相來,這個瓦罐子,不是如普利希特打破的,要是他自己也否認這事,人們可以相信。魯爾大媽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夏娃的回答清清楚楚,不是這個年輕人,她昨天說的話才真的是撒謊。魯爾大媽叫罵著要打碎女兒的骨頭,夏娃毫不示弱,鎮靜地直視母親,眼看母親要動手揍女兒,瓦魯特趕緊製止。亞當聽到夏娃的證詞,十分驚慌,想了想,就算如普利希特不承認,還有一個雷伯利希特為自己承擔惡名,他馬上換了一副麵孔:“法警,快把那個女人給我趕出去,該死的老淫婦,為什麼非得是如普利希特不可呢?難道她那時用燈光照見了他嗎?我想這個姑娘,一定知道是誰,要不是雷伯利希特的話,我就是個惡棍。”聽到村法官這樣講,魯爾大媽喃喃自語,也許是雷伯利希特吧。

當夏娃明確否認罐子是如普利希特打破以後,亞當不失時機地對夏娃進行誘供,企圖嫁禍於皮匠雷伯利希特,他說道:“你說,小夏娃,不是雷伯利希特嗎,親愛的?”夏娃怒不可遏:“你,你這個不害羞的東西,你這個下流坯,你怎麼能顛倒黑白,說是雷伯利希特。”看到夏娃如此冒犯,再自視公正、寬容的瓦魯特也不能允許一個鄉村姑娘這樣對待所謂正義法律的執行,他用一種壓抑著忍耐的腔調提示說:“姑娘,你怎麼敢這樣放肆,難道這是你對法官應有的尊敬嗎?”夏娃沒有被他的氣勢嚇住,她喘了口氣說:“這是什麼話,坐在那兒的那個法官,他就是一個罪犯,站在法庭的麵前——誰是犯人——他當然知道得比誰都清楚。”她轉身麵向法官,厲聲責問道:“你昨天沒有叫雷伯利希特拿著免除兵役的證書,到烏特利希特的委員會去嗎?你明明知道,他在烏特利希特,怎麼能夠說那是雷伯利希特呢?”亞當還在想把事情攪渾,“那麼除了他還有誰,要不是雷伯利希特,真見鬼——既不是如普利希特,又不是雷伯利希特——你到底在幹什麼?”

法庭裏,人們一陣騷動,大家聽得十分清楚,夏娃姑娘剛剛作證,那個人不是如普利希特,也不是雷伯利希特。這一點如普利希特本人也可以作證,他昨天早上十點鍾碰到了去烏特利希特的雷伯利希特,按理,他要是搭不上馬車,是不可能在夜裏十點以前趕回來的。因為村裏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腿有毛病,所以確有可能還有第三個人。

氣急敗壞的亞當胡亂咬人:“這個家夥邁起大步來,是比得上任何人的。要是一個大牧羊犬不快跑就能趕上他,我就是個惡棍。他這個彎腿的傻瓜!”此時的亞當已經顧不得什麼榮譽、麵子了,他不時以自己是個惡棍作為詛咒和發誓的誓言,也許他自己心裏十分清楚,說他是個惡棍,一點也不過分。瓦魯特認為或許真的還有什麼新的情況夏娃姑娘沒有說出來,他請姑娘再講一下有關事情的經過。亞當趕緊接口說:“關於這件事,這個姑娘很難開口。”瓦魯特問為什麼,亞當趕緊抹稀泥,好像是站在姑娘的立場上替她著想和解釋,他竭力讓人們相信夏娃是一個善良但又糊塗的孩子:“她雖然善良,可是糊塗。她很年輕,剛剛行過堅信禮,就連遠遠地看見一撮胡子她都要害羞呢。這種人,在黑暗中雖然能夠忍受那種事,可是到了白天,她們就要在法官的麵前否認了。”

亞當的這番話極其惡毒,好像姑娘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他把禍水引向一個不相幹的人,又把惡名扣在一個清白姑娘的頭上。但亞當的話起了作用,檢察官瓦魯特不再堅持讓姑娘說什麼了。但他還是話中有話地對亞當法官說:“法官先生,您倒想得很周到,關於這個姑娘的一切,您總是很關切的。”亞當以為檢察官真的同意自己的看法,於是擺出一副十分關切的架勢,順水推舟地說自己是夏娃父親的好朋友,假如檢察官大人願意照顧一下,大家就不必管職責以外的事情,就讓夏娃姑娘回家,讓她父親、那個早已死去的人的靈魂安息。檢察官瓦魯特卻詭秘地笑答道:“法官先生,我倒很有興趣要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他轉向姑娘,“你要大膽,我的孩子,你說,是誰把罐子打破的,現在在你麵前的人,無論是誰都會原諒你的錯誤。”事情到了這個時候,瓦魯特感覺到這其中有亞當不甚光彩的形象,但他對姑娘的話中又滿懷人們會原諒她的錯誤的安慰與理解,實際上又把水攪渾了。因為無論怎樣,夏娃都已經做了一件不體麵的錯事。瓦魯特檢察官真是一個狡猾的人。夏娃心裏漸漸拿定主意,隻要能使如普利希特免除兵役,她願意保持沉默。她剛才之所以為母親作證,讓如普利希特承擔責任,是為了盡量不冒犯亞當,以使他能出具免除服役的證書,使未婚夫逃離可怕的遠征。但耿直的如普利希特卻不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不願承擔這不實之名,這點姑娘還能理解,但他冤枉無辜的皮匠,並要夏娃作證,善良的夏娃不願這樣傷害一個可憐的人,現在她又恨又急,可又想不出什麼辦法讓這件事平息。一方麵是母親和如普利希特急於澄清的追問,另一方麵是亞當的誘供和威脅,她得想辦法把瓦魯特的注意力引開,不到最壞的時候,不講出真相,就讓那個可惡的亞當以後再受懲罰吧。她盡量和藹地說道:“尊貴的大人,請您別叫我向您述說那件事的經過。您別以為我的拒絕是沒有理由的,這是上天不可思議的意旨,叫我閉口不說這件事。如普利希特並沒有打破那個罐子,要是您要求,我願意在神聖祭壇的前麵宣誓,昨天發生的意外和一切相關聯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私事,就好比,母親不能夠因為織好的布裏混進了她的一根線,就可以把整匹布都要走。這兒我不能說出是誰打破了罐子,不然我必須談到和這罐子完全沒有關係的,而且不是我自己的秘密。早晚我要告訴我的母親,可是在這兒,法庭上她卻沒有權利追問我。”聽到夏娃的這番解釋,亞當提到嗓子眼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他急忙接上說:“是的,沒有,照法律她沒有,的確沒有,這姑娘知道說話的分寸,假如她願意當著法庭宣誓,那麼母親的控訴就可以撤銷,她這樣做法庭是不會有異議的。”瓦魯特覺得亞當的主意可以試一試,就征求瑪爾塔太太的意見。魯爾大媽聽了女兒和村法官的話,知道女兒不會再講出什麼新內容了。然而女兒的話,女兒昨天和今天的表現,讓她難以接受,她可以容忍一個曾經墮落的人,為了要在世人麵前恢複自己的名譽,敢在法官的座前發假誓,但是一個人為了宣布自己的罪狀,在神聖祭壇麵前居然敢發假誓,她活了那麼大,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且這個人恰恰又是自己的女兒。

瑪爾塔太太幾乎氣暈了,她發誓,要是除了如普利希特以外,昨天有過第三者偷偷地進了女兒的屋子,要是這種事情當真有根據,要是這種事情有任何一點可能,她馬上離開,離開法庭,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夏娃從家裏趕出去。現在作為母親,她對夏娃說:“我的孩子,你去,世界是遼闊的,那兒用不著你去付房租,而且你還有父母傳給你的長發,到了適當的時候,就有適當的辦法,這長發可以幫你體麵地了結一切。”哦,這太可怕了,為了一隻打破的罐子,這老太太要把女兒趕出家門,並逼她去上吊。瓦魯特請魯爾大媽安靜些,別這樣把話說絕了。瑪爾塔太太打斷了檢察官的話,接著說:“除了女兒,這個拒絕給我作證的人,我還可以提出其他證明,我確信,打破罐子的人就是如普利希特,而不是別人。她發誓不肯承認這件事情的用意,使我想起另外一件令人可疑的事情來。昨天夜裏除了打破罐子的禍事以外,還隱藏著另外一件罪行,這一點,在座的大人,我必須告訴您……”瑪爾塔太太嘮嘮叨叨地講著自己的猜測,如普利希特被征了兵,幾天以內,他就要到烏特利希特去入伍了,年輕的莊稼漢子們是想逃避兵役的,這樣看來,也許昨天夜裏他對小夏娃說了什麼,讓他拿出開箱子和櫃子的鑰匙,或許還有她自己儲蓄的一點錢,他們正在商量著什麼,我的出現妨礙了他們,於是在魯爾大媽看來,這個罐子的事情,對如普利希特是出於報複,對於夏娃是出於愛情,其餘的事情就很可能發生和解釋了。魯爾大媽的這種猜測激怒了小夥子,如普利希特張口要罵,讓瓦魯特製止了,他希望瑪爾塔太太不要以猜測來代替事實,他要的是證據,法庭要的是證人。魯爾大媽方寸不亂,說道:“是如普利希特打碎了我的罐子,然後我才去查看的;要是我事先知道我的女兒夏娃不為我作證,我早就把一大批證人都帶來了。這小夥子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可以找到證人來證明,現在隻要能找來伯利吉提太太,這小夥子的姑媽,我看一切都會水落石出,因為在十點半的時候,她在花園裏曾經看見一個人和夏娃交談,隻要有這樣一個證人,就可以把他編出的這一套謊話徹頭徹尾地粉碎,我一定會叫你們親自明白這件事情的真相。”魯爾大媽的話又引出了另一個人,她就是伯利吉提太太,如普利希特的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