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夕島(1 / 3)

茫茫海麵,輕舟之上。林馨音偎依在船側板旁,也不知聽了多久的浪濤拍船聲,可翹首遠望下的東山島卻仍是一道遙遠的風景線。

她記得蕭琭說過快要上岸了的,但或是因小船行進緩慢,待得遠方疊疊山巒環繞下的半島景觀漸漸映入眼簾之時,悄然而至的霞光已將天邊染出一抹接著一抹的金黃。

這東山島比林馨音想象中更大。隨著小船逐漸駛入近岸水麵,更令人難以一目窺其全貌。林馨音四下環顧,但見周圍水域小島散布,海灣島澳相接,前方長岸灘塗相連,遠處山丘水隈相迭,層次分明,風景秀麗。此時,霞光傾灑下的水麵波光粼粼、風平浪靜;數隻海鷗披著夕陽餘暉掠水而過、棲於海灘巨石之上;高亢嘹亮的鳥鳴和著陣陣浪花擊石聲,猶如奏響一曲暮色將至之時的歸航漁歌。

小船緩緩靠近海灣處的漁港。這處依著整段海灣建成的港口規模頗為壯觀,超出了林馨音原先所以為的漁村小港形象。但就在她內心暗歎不已之時,隨著小船的前行,港口的另一番景象卻又與其規模格格不入:木樁青苔海藻密布、棧板破損顏色泛白,稍遠處甚至還有大片木板搭台的殘骸浸於水中,仿佛曾被颶風駭浪襲過後卻又不及修繕的港灣慘景;而就在那港口中段尚為完善的碼頭處,也隻停靠著十來艘小漁船而已。

這或許曾是一處人聲鼎沸、繁榮昌盛的龐大漁港,但如今卻隻給人留下一種軀殼尚存、風光不再的衰落景象。

這兒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了?林馨音越看越覺不對勁,這漁港看起來也是經過多年的建設方有如此規模,可如今卻明顯因維護不力而導致如此破敗不堪。

“這兒的住戶多嗎?”林馨音看著偌大的漁港卻見不著半個人影,便是那碼頭邊上的木頭屋內也無人駐守。若這真是小漁村,何必建設這樣規模的漁港?

“幾十年前這兒曾有數百戶人家,但如今大概也就幾十戶吧。”蕭琭眼見小船快要靠近碼頭,開始撐篙調整走勢。

“怎會變化這麼大呢?”林馨音看著那空曠孤寂的碼頭成了海鳥散步的聖地,隻覺得惋惜不已:“隻可惜了這處港口。”

“或是發生了一些事罷,要問問村裏的老人才行,我也不太清楚。”蕭琭撐著小船,不忘提醒一聲:“坐穩了,到岸咯。”

緊接著,蕭琭便以竹篙擋在船外,驅使小船側向停靠於碼頭邊上後,他便穿好粗步履,躍上碼頭棧板,用力拉起係住船頭的粗繩,拖著小船行至不到半丈的木樁旁,再將繩索牢牢地綁在木樁上。

在蕭琭熟練的停船動作之下,小船僅是輕搖慢晃了幾下。但即使如此,對於已然筋疲力盡的林馨音和蘇若雲而言,卻也不得不吃力抓緊船側板,方能穩住身子。

確認船已停穩後,林馨音便直起身來,學著蕭琭跳上碼頭。隻是,她的雙腳剛踏上穩實的硬地,卻驟然有一股眩暈感傳來。也不知是她已習慣了搖來晃去的水上飄船,還是因為身體本就諸多不適。她就這麼勉強著站過片刻,待得思維和意識恢複了運轉後,才總算適應了這久違的陸地。

呼。好險,差點就倒下了……林馨音暗暗鬆了一口氣,轉身半蹲下來,對著仍在船上發愁的蘇若雲伸出手:“來,若雲,上岸吧。”

碼頭的棧板高出船底板不少,對於身材嬌小的蘇若雲來說,幾乎得雙手按在棧板上爬上岸來,著實不雅。看到林馨音及時伸出援手,蘇若雲不禁喜上眉頭,一個“好”聲過後,她便趕緊握住對方的手,順著其拖勢,輕踏過稍高一些的船內側板後,亦跟著躍上碼頭。

蘇若雲很輕,令得林馨音很輕鬆就能將其拉上岸來,就如出手撩起一朵剛長出水麵的荷花。隻是,這朵出水芙蓉,包括她自己,全身上下卻都在滴著水。

頃刻間,林馨音和蘇若雲所站立的位置便已是一片水跡。

一陣微風輕輕飄過,便令得兩人哆嗦起來。

蕭琭見到這兩人狼狽的模樣,便建議道:“村子離漁港不遠,我先帶你們去那兒換下衣服吧,免得受涼了。”

林馨音卻有些躊躇。船上還有老張的遺體呢,不能就這麼走了吧?而就在她猶豫之時,身邊傳來了蕭琭的話音。

“這兒附近的下角山有一處白岐崗,是島上漁民埋葬先人的地方。領你們去漁村後,我便返回來安葬這位先生的遺體。”

林馨音聽罷,頓時一陣感動。沒想到這蕭琭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於是,她便滿懷感激地看向蕭琭。

這一次,蕭琭卻似乎會錯了意,迎著林馨音的眼光笑著說:“我不會把他扔到海裏去的,你們大可放心……”

“不不不,我們沒這個意思……”林馨音趕緊擺手,同時出言道謝:“真是太感謝你了。”

“不客氣。”蕭琭轉身當起領路人:“那兩位便隨我走一程吧。”

林馨音對著蘇若雲點點頭,依言而行。

這人看著也算麵善,亦無其他可疑動作,應可與之隨行。

……

沿著長長的碼頭棧板走過一程,林馨音饒有趣味地打量起停泊於此的漁船。在這些多為通體深色的狹長小船中,有幾艘被刷成白色的特殊漁船引起了她的注意,令得她不自覺地“咦”了一聲。

而蘇若雲聽到林馨音的出聲,順著其目光瞥了一眼,不禁亦好奇地問道:“這些白色的船好像有點奇怪呢,也是漁船嗎?”

林馨音仔細再看幾眼,便見到白船兩側並不齊高的船牆板,頓時更覺奇異。但她又那裏知道白船的奧秘?便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蕭琭解惑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那是跳白船。漁夫駕船駛入島澳水隈之中,放低一側船板入水,鳴榔驅船,魚群一受驚就會躍入船中,很有趣的。”蕭琭邊走邊說:“我也是來到此地才知道有這樣的捕魚船。”

原來如此。林馨音聽得似懂非懂,卻實在想象不出那場麵。此時,她又聽到蕭琭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這船通常都在深夜出沒,有時便在黑夜的海灣水麵上驟然出現白色大物,猶如怪魚夜遊,遠看也是挺嚇人的,你們可要留神點。”

“嗯,嗯。”林馨音好像明白了一些:看似白色怪魚夜襲,所以小魚們才會受驚跳躍,卻反入漁網……是這樣麼?

越過碼頭,便踏上一片遼闊寬廣的沙灘。

其時,夕暉傾灑,落日熔金;足下,細沙如銀,腳踏無痕。

遠方,碧海煙波浩渺,天際霞光萬裏;近岸,海潮始褪未盡,灘塗千溝萬壑;便在那縱橫交錯、由海水所雕塑的版畫般沿海灘塗之上,正有數個頭頂大鬥笠、腳踏小船板的漁民辛勤勞作身影。

那遠處的美景及漁民的作業一時吸引了林馨音的眼光。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望向前方那片與海水交融的潮濕灘塗,遠眺之下還能大致看清那些漁民所踏著的奇特板具。那是一種長約半丈、板首上翹、做工猶如袖珍小船的滑板,偏向船頭的地方豎起兩根可達漁民腰間位置的高木杆,兩豎杆還夾著一根橫杆。隻見漁民左手扶住橫杆,左足彎曲,右腳踏泥一劃,便驅使著小船載著自身在灘塗上穿梭起來。片刻後,他們仿佛尋到埋於泥沙中的寶物一般停下行勢,彎腰俯首,右手拾起沙中物往後背的竹簍中一拋後,便又直起身子,踏著小船滑至另一處地方。

板輕擔滑,撾行若飛。這番勞作的景象,頗有一種令人歎服的美感。

“那是塗橇。”蕭琭見到林馨音和蘇若雲又停了下來,便簡明說道:“不過當地人習慣叫其為泥牛或泥馬。海水退潮後,有些蝦蟹蛤蜊會被衝刷到海灘上,為避免赤腳踐踏會驚嚇其藏入沙中,他們便使用這東西來拾撿海產。”頓了一會,他又說道:“再走不遠便是漁村了。先到村子裏再說?”

“好的。”林馨音趕緊收回好奇的目光,轉而叫喚起亦停下腳步的蘇若雲:“若雲,走吧。”

但那蘇若雲,卻反應遲鈍了許多,好一會後才回過神來應聲:“嗯……”

那語氣,卻有著一種無力感。

林馨音看了看蘇若雲,隻見這臉色頗為蒼白的女孩身子甚至有點搖擺,不免擔心地問道:“怎麼了?該不會著涼了?”她本來還想抬手撫著蘇若雲的額頭感受下溫度,但總覺得有些不妥,便暗暗打消了念頭。

“或許有一點受涼了……不過沒事的,換過衣服就好啦。”蘇若雲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音姐姐,那我們快走吧。”

“嗯,嗯。”林馨音見狀,更不敢遲疑,趕緊舉步便走,但又不敢走得太快,以免把蘇若雲落下。

邊走邊看間,暮光傾照下的遼闊海灘遠處,踏著塗橇掠過銀灘的漁民身影熠熠生輝。若是淩月緣在此,會否便不顧那渾身的濕漉,先跑去跟著滑過一番再說?

想到這裏,林馨音不禁輕笑起來。小緣如今又在那裏呢?是否已在福州等著她?可她自己,卻不知要何時才能到達福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