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認識的發展,基本上都是在推翻前人結論的基礎上向前進了一步。隻有不把原來的結論放在神聖的地位,我們才能把自己的學問研究解放出來,才能做出新的成績。周朝的時候,一種學問可以持續八九百年而不衰;唐朝的時候,一種學問或學說還能維持二三百年;而到了明清之時,一種學說能夠維持一百年就很了不起了;到了現代,學術上的一個結論也隻能維持十年的時間,之後就會被超越。因為人類總體知識增加得越來越快,人也是越來越聰明。所以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前代人的結論不能成為這一代人最終的結論,曆史在發展、時代在發展,我們要竭盡力量、不懈向前。
二、廣博
讀書講求專精,就是為了建立起自己學術基礎的骨架,框架築起來的同時,還要靠更為廣博的涉獵來填充之。讀書的專精與廣博,是不可分的,專精使人學問之骨骼變得硬朗,而廣博則將使學問之筋肉變得豐滿。做一領域的研究,隻讀本專業的書是不夠的,到一定的時候就要追求觸類旁通的讀書。人隻有觸類旁通,方能在更高層麵上寫出更高立意的文章來,因為人的視角或格局,以及寫文章的眼光,都會因為廣博的涉獵而變得更加開闊和獨特。
讀書要求廣博,首要者是要讀全書。正如馮班《鈍吟雜錄·家誡上》中言:
讀書當讀全書,節抄者不可讀。
“節抄”即是在一本書裏找出感興趣的東西,或者自認有益的東西,這樣就能把書越讀越薄。讀書如節抄者,即是在讀書的時候要思索,在心中概括出書中的意味,也可以記在書頁的旁邊。一本書讀完,留下來也許隻是十幾句的心得,這已經是很難得的讀書之法了。其次,是觀其大要的精讀。要求讀古書經典的時候摘記名言,節抄意蘊深長的話語。
但這裏講讀書不可專持節抄,什麼意思呢?這其實是對專業研究者的一個要求。比如讀唐詩,中小學生一般讀《唐詩三百首》足矣;到本科階段,就要讀比較大部頭的《唐詩選》,這還是“節抄”讀書的階段;而要想再深入研究的話,想以研究唐詩為安身立命的本領的話,就要把《全唐詩》*好好研讀一下,這是做研究的基本要求。如果不通讀《全唐詩》,就不能知道唐詩的全貌如何,做研究便是無稽之談。就好比拿一片落葉,鑽到屋子裏麵,以資研究秋天的景色,這是愚蠢的做法。或者說,不著眼森林而去研究一棵獨木,越研究,思路就會越狹窄,我們要在研究一棵樹的時候,逐漸關注到整片森林才行。讀書亦是如此,廣博就像秋天的景色、遼闊的森林一樣,隻有立意如此,才能使自己的研究更富有層次感、更加深厚,成果也就更有價值。
*《全唐詩》是清朝初年編修的、彙集唐代詩歌的總集。全書共900卷,共2529人的42863首。
讀書欲求廣博,就要有勤奮的精神,堅持翻閱大量典籍,萬不能懈怠。明清之際大儒傅山在家訓中言道:
讀書勿怠,凡一義一字不知者,問人檢籍。不可一“且”字放在胸中。(《十六字格言》)
讀書中對於那些不認識的字,一定不要朦朧過去,要動手把它查檢出來,日積月累,會發現不認識的字越來越少。如果把“且”字放在胸中,不但識字上懈怠,在探尋書本深意上也必定懈怠,不願花費神思來細細地體悟。在讀書為學上糊弄自己,這是很大的硬傷。做學問,不能放過任何一點疑問,有疑問就要立刻動手去查,查檢的過程,也就是知識積累的過程。比如,顧炎武的《日知錄》中的每一句話,都有很深的背景,如果我們讀的時候能把這些話語的背景還原、弄明白,在這些小題目裏我們也能領會到很深廣的知識。鄭燮《淮縣署中寄舍弟墨第一書》中講:“讀書以過目成誦為能,最是不濟事。”過目成誦雖是一種能力,但真正的讀書,並不一定都是要去背記,而是要踏踏實實地在書海中泛舟求索。立誌要做學問,或立誌做一個博學的人,就不要以讀書為炫耀能事,而是需要有沉潛下來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