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說這個人受騙那個人受騙,隻因經不起誘惑,一有誘惑就心動。當年達摩到南朝,就是要找一個不受誘惑,不動心的人。與梁武帝見了一麵談了幾句,就發現此人功利心太重,不是個經得住誘惑的人,所以才葦葉渡江,到少林寺去了。
五代禪師誌芝庵主有首《悟道偈》。
千峰頂上一間屋,
老僧半間雲半間。
昨夜雲隨風雨去,
到頭不似老僧閑。
一夜風雨,雲走霧散,千山晴朗,巍然屹立。誌芝禪師由此悟入,自性真心如青山常在,不會如雲如霧,隨風飄流。也如那本來空無一物的茅屋,雲來霧去,茅屋不會隨雲霧風雨飄動。
他所說的閑,不是休閑散淡,而是心閑。所謂心閑,也就是平常心。“平常心”不能理解為平常人之心,而是清靜心。平者,清淨平和。常者,安靜不動。也就是與生俱有,不被汙染的常心。一任雲遮霧繞,風吹雨打,不為所動。風雲散去,顯現的依然是一個不會散逸的真心。這也就是禪門所說的“平常心是道”。雲可以暫時氤氳滿屋,終究有來有去,不可能常住不去。而屋卻與千峰同在,說的是心。
“平常心是道”也稱“心閑是道”。
光陰似箭,攜帶著一切,從天地間匆匆而過。心涵十方世界,天地即心。心能如此,就是平常心,就是無上正等正覺。一切“我執”,一切由妄想而來的煩惱,全都隨風飄散,蕩然無存,心永遠是朗朗乾坤,如如不動。
讀詩佛王維渭城送別朋友的詩時,常被那揮之不去的氛圍感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很親切感人。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氛圍出自“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維雖說是詩佛,也不可能篇篇有佛理禪風,讀的人當然不可能每篇詩都硬扯到佛禪上去。他原意是什麼,我不知道。我的理解“客舍青青柳色新”是在說心,對朋友永遠不變的真心。正如王昌齡“一片冰心在玉壺”。
客人來去匆匆,旅店不動。朋友來去匆匆,待朋友的真心不會來去匆匆。總是“客舍清清柳色新”。
不說詩,也不管他的用意如何。如我等這般紅塵滾滾中人,能有個“客舍清清楊柳新”的心境,且常住不去。真不知將會造就怎樣的生命奇觀。
王維的“客舍青青柳色新”,我隻作真心理解,王維應無異議。若有出入,自有和王維理論處。
依我理解,所謂文學創作,隻是寫心而已。每一筆都出於心落於心。文字在紙上,讀者見到的隻是作家的心。是“客舍清清柳色新”,真誠清爽的心,還是“黑雲翻墨亂遮山”,絕非本來麵目的心,智者一眼即知。讀一行而知全篇,由文字而知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