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原來是向前。
我們不去探究詩中的禪機和隱喻,隻當作與人相處,禮讓為上來解,還是很有哲理的。
不過,這樣說是就世間法在說禪。就社會倫理而言,行世間法即是行佛法。而就禪宗旨意而言,內心世界的和諧才是徹底的和諧。心淨即是淨土,一片無邊無際淨土,不和諧也難。
“三家村”的和諧,雖然形式不同,但和諧是主旋律。歸根結底,是文化的和諧。說我們傳統文化是追求和諧的文化,應該是不會錯的。
和諧旋律在我們的文學藝術中,已回蕩繚繞了數千年。甚至可以說,和諧是文學藝術的美學宗旨。這不是說文學藝術不表現矛盾衝突、沒有激情、沒有悲歡離合,也不是指排篇布局、起承轉合的和諧,而是指審美意義上的和諧。
讀《楚辭》,感受極深。懷王昏庸,眾芳蕪穢,國家將亡,而自己一片赤誠,卻被驅逐流放。屈原的悲憤,可以想象。可《離騷》讓我們看到的卻是留戀蘭蕙,沉吟婉轉的三閭大夫屈原,而不是悲天憫人,怒火中燒的複仇者的形象。
然而,他的痛苦和絕望,盡在讀者心裏。
還有《卜居》、《漁夫》,可作柔美的散文短篇來讀。柔美之中,血淚淋漓。
讀方誌敏《可愛的中國》、《清貧》,文字如先烈一樣樸素,讀之泫然淚下。
能如此,全在作者內心世界的和諧。所謂和諧的內心,就是赤子之心。一個純淨的孩子,向人述說痛苦時,是不可能有憤激之言的。
《滄浪詩話》說,唐人學詩,必宗楚辭。後人學詩,必宗盛唐。所謂“宗”,即“師”。師楚辭,師盛唐,一言以蔽之,曰“師心”。宗這宗那,隻是宗一個赤子之心。
讀今天的許多文字,很難找到和諧的感覺了。矯揉造作的煽情,浮躁誇張的行文,讓人不忍卒讀。作者的語言能力,遠不如一個孩子。原因全在於失去了內心世界的和諧。急功近利的顛倒夢想,便有了急功近利的“文學藝術”。孩子的赤子之心中,是沒有急功近利的概念的。
也讀到幾本好書。比如《塵埃落定》、《靈山》,僅僅是那深厚的文化底蘊和人文精神的哲學框架,已足以使人如飲醇釀。還有《蓮花》,看似平淡,而直指人心。能直指人心,隻因出自自性真心,出自心源。否則,再誇張煽情,也不可能有一字闖入讀者心田。
想到宋代雷震的一首鄉村小詩《晚村》:
草滿池塘水滿陂,
山銜落日浸寒漪。
牧童歸去橫牛背,
短笛無腔信口吹。
自然和諧,從容淡泊的意境很美,很值得用心感受一番,感受孩子的天真無邪。如今在節假日,要找這麼個休閑的地方,很不容易。所謂“無腔”即“師心”,即“無法”,即不由刻意做作而得,全憑心源流淌,自然天成。若為詩為文也能到“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的田地,可謂功德圓滿,直入佳境。
還需要重複的是,和諧不是死寂,不是空虛,而是動靜不二。不舍動求靜,也不舍靜求動,隻是自然天成而已。
宋代金山曇穎禪師有《小溪》詩一首,錄於下:
小溪莊上掩柴扉,
雞犬無聲月色微。
一隻小舟臨斷岸,
趁潮來此趁潮歸。
心與天地融為一體,無物無我,隨緣任用,灑脫自在。境即心,心即境。如此心境,還有什麼不和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