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淨心,即心即佛。自己是佛,求佛就是求自己了。
禪對人心胸的熏染,就在說不清的當下。
隨緣而來,隨緣而去,任運自如,灑脫自在。
到寺廟遊覽,進香禮佛的善男信女很多。頂禮蓮花座下,心想口念,離不開求佛祖保佑。此類求佛保佑的宗教儀式,便是佛教的顯義。屬心佛二元,信奉者多為沒有文化的社會底層民眾,或者是雖然有社會地位,但卻同樣是文化層次很底,自身素質難入禪理的人。於是,想到了梁武帝。
南北朝時的梁武帝蕭衍,是個佛教徒。念經吃素,著書弘法。還立佛教為國教,大量剃度僧侶,廣建寺廟。自己曾三次舍身佛寺為僧,老太後迫使朝廷出重金給佛寺,為他贖身。被稱為“佛門皇帝”。
當時的首都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寺廟遍布城鄉。晚唐詩人杜牧《江南春》詩寫道:
千裏鶯啼綠映紅,
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樓台煙雨中。
由這首《江南春》,可想見當時佛教盛況。而為了養活這麼多的僧侶寺廟,人民的負擔之重可想而知。
若論虔誠,古往今來大約無人可與梁武帝相比。若說佛祖保佑,第一個作為重點保佑的,毫無疑問就應該是這個梁武帝了。保佑他健康長壽,保佑他國家富強,保佑帝國萬世輝煌。
梁普通七年(公元526年),南印度高僧菩提達摩,由海路到廣州,廣東地方官立即報告朝廷。梁武帝派專使往廣州迎請到建康。就是這個菩提達摩,被後人尊為中國禪宗始祖,是個頂級的大宗師。
對於菩提達摩的到來,梁武帝極為高興。達摩一到建康,梁武帝便放下一切公務,身著布衣腳穿草鞋,立即接見請教。
梁武帝問:“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記,有何功德?”
菩提達摩回答:“並無功德。”
對這個回答,梁武帝當時尷尬吃驚的模樣,就是一千五百年後的今天,仍不難想見。
皇帝與和尚間,還有其他的對話,且放過一邊。我們怎麼理解“功德”?
禪門功德,隻在明心見性。入佛界而不離魔界,出世間而不離世間,自利利人,超度眾生。這就是菩薩行,是大乘佛教。相對的是緣覺行,是小乘,隻求自己明心見性,自我解脫,不利及眾生。梁武帝顯然談不上是菩薩行,連小乘的自我解脫都沒達到,隻沉緬於世間的福佑。
若依俗情說,“功”對社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德”在內心:淨化心靈,平淡度日,無過多的欲求。
顯然,這位“佛門皇帝”一樣也沒有。他所做的一切,隻為祈求福德,求佛祖保佑。
這次見麵不歡而散。達摩“葦葉渡江”,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去了。在一個岩洞裏麵壁九年,終於等來傳燈之人,將衣缽傳給了禪宗二祖慧可(神光),自己又“隻履西歸”,回印度去了。這都是後話,一筆帶過。
後來,梁武帝因為想吞並北魏,不聽大臣勸阻,收留了北魏叛將侯景。不久,侯景叛亂,史稱“侯景之亂”。梁武帝被困台城活活餓死,臨死前連口水都喝不上。又十年後梁滅亡,江南人民生靈塗炭。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梁武帝冤不冤?
否定佛祖會保佑眾生,這正是禪宗的一大特色。禪宗倡導的是“自悟”、“自度”。若能明心見性,即心即佛。自己是佛,求佛就是求自己了。向外馳求,不管求誰,就是求佛祖也無濟於事。禪門從來不開空頭支票。
每一座寺廟的蓮台下,都有“廣種福田”的箱子,舍不舍隨緣。什麼是“福田”?禪宗以心為“福田”。
五祖弘忍對弟子們說:“汝等終日隻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求?”隻知求福田,不知福田隻是自性真心,如此執迷不悟,苦求終生,也無福可至。
心量廣大,天地無邊。去汙除穢,是種福田。明心見性,就是福田。有此福田,即是真福。
禪宗的佛,不僅不保佑眾生,即使來求佛法,也一無所得。禪宗奉為經典的《金剛經》,說來說去,就是在告訴你,佛無一法付人,從佛祖那裏,無一法可得。釋迦牟尼說自己當初在燃燈古佛處,實無一法得“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正等正覺的佛法,如今自己也無一法可以告訴別人。
佛經如海,不乏神神叨叨,那是因人而宜,對底層信徒,勸人向善的權宜之說。就像家住深山,黑夜裏大人嚇唬孩子說“狼來了”一樣。中國佛教的一些門派,對信徒都有今生來世的承諾。唯有禪宗,以《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為宗旨,把天堂地獄、淨土穢土、今生來世,都丟給了你自己。想怎麼樣?想去哪裏?自己決定,全取決於是否有一個清淨無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