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書稿,部分是在一疊殘缺的郵政特快專遞回單背麵、賓館電腦桌的便簽紙上寫就的,舒暢時曾一揮而就,思路枯滯時也曾冥思苦想,直至最後一個字落諸筆端,我仿佛完成了一次精神的跋涉和搬運。工作的緣故,經常出差在外,巧合的是,在脫稿之後,我上半年的差旅生活也告一段落。在安靜的書屋汲水品茗,回憶的仍是旅途生活的顛簸伶仃。同樣的旅程,在高速公路、鐵路、航空、水運所構建而成的綜合交通運輸體係麵前,我們對速度和效率無比熱愛,好像慢一拍都是上帝刻意的懲罰。而我們的前輩們,憑著腳板和身軀,在古老的群山和崎嶇的叢林中摸索、探尋,一次次無畏前行的身影,留給我們什麼?從來都不是版圖劃定了他們的行蹤,而是他們用平凡的身軀丈量山河。那些緩慢的、水一般流逝的時光,給今天的人們什麼樣的啟迪?他們的付出和生存智慧,有多少被今天的人們所理解?
在速度和便捷帶來的實惠中,一個民族會懂得安逸,但不能長期沉溺、滿足和享受安逸。因此,那些古道上經年不絕的馱鈴聲響,從來都沒有過時,它提醒我們,人需要具備一種探尋的勇氣、迷失之後的耐心和不斷攀登的信念。不頂風沐雨,怎能撥雲見日。
法國學者布羅代爾在《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中高度評價了茶葉對於西方社會的影響。甚至有論著稱正是因為沒有和茶葉相匹配的外貿品,西方列強深感利益分配不均,導致了鴉片戰爭的爆發。這樣看來,茶葉這種源於東方文化的物質,曾經改變世界曆史的格局,讓古老中國具備一種國際影響力。如此受西方社會青睞的物質,在我們幅員遼闊、多民族聚居的中國國內,又是怎樣傳播和發展的?經曆了一條什麼樣的道路?著名學者柳詒徵在《中國文化史》中提出認識中國文化的三大問題,“中國種族複雜,所吸收同化者,無慮百數,至今泯然皆相忘,試問其容納溝通又由何道?”認為漢民族文化和其他民族文化的容納溝通,是認識中國文化的一個關鍵問題,而茶馬互市和茶馬古道就是這種溝通、交往的主要方式。由於地理分工不同,茶和馬匹成為古代漢和藏、黨項、回鶻等少數民族進行經濟性互補的主流,通過這樣的方式,促進經濟發展,物質供給平衡,社會穩定,文化融合,並最終為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形成和發展蓄積無限的正能量。
從秦皇開辟馳道,到清代的郵驛,中華民族的交通文化源遠流長,悠久的絲綢之路,更是讓我們民族的視域持有一種世界的眼光。路和問路的人,參與了華夏文明的傳播,一個民族在路上,時有中斷,不斷綿延,永遠浩蕩向前。甘肅作為絲綢之路東段最為繁華的地段,境內文化資源豐富,文化遺產星羅棋布,茶馬古道文化同樣發達,這與甘肅自古為邊塞之地和少數民族聚居區有關,互市的條件更充分,交易的呼聲更迫切。發生在甘肅境內的茶馬互市,和曆史上茶馬互市的總線保持一致,它起於唐,發展於宋,盛於明,衰於清,在各個不同的朝代,起伏跌宕又遵循一定的時代規律。說起茶馬古道,有不同的路線分布,比起川藏、滇藏線時刻受到國內學術界的熱議,陝甘茶馬互市顯得有些蕭索,誰為這種現狀買單?可能很難用簡單幾句話概括和說明,但是要看到,甘肅的茶馬互市在參與譜寫華夏文明樂章中獨特的音質。在我看來,它的意義主要有三點:一是促進邊境和平安定,人民免受戰火之苦;二是極大地改善和發展了民族關係,為促進多民族統一國家的融合做出巨大貢獻;三是改善了周邊民族的生活環境,提高生活質量,在一片異質文化中更好地看到根植自我的文化血脈。它不是簡單的以物易物,從中可以看出古中國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方麵的直線和變軌。
一個人喝酒,可以是悶酒,也可以是月下獨酌,心境不同。甘肅設立華夏文明傳承創新區,還需要更多的人心手相牽,虛懷以待,回到一方安靜的書桌前,做大量基礎性工作,同舟共濟,然後才能開懷暢飲。本書脫稿之際,適逢梁漱溟先生談中國文化的學術著作出版,展卷之際,大師憂思,啟人心智,借其書的標題,作為這篇文字的結尾:我們如何拯救過去。
201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