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團團餅,恨分破,教孤令。金渠體淨,隻輪慢碾,玉塵光瑩。湯響鬆風,早減二分酒病。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恰似燈下,故人萬裏,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我願做這燈下的故人,發呆在遙遠的河隴地帶,為這流傳了千年的茶馬恩情,在這傷寒的夜晚,擎一盞灼亮的油燈。
秦州,即今甘肅天水,盛唐之際,秦州是中國西部通往長安的一大重鎮,被稱為“千秋聚散地”,因而名噪一時。北宋時,“秦州接連熙、河州及青唐羌界,乃自古產良馬之地,宋朝以茶易馬,於秦州置提舉茶馬司,凡中國戰馬,皆自此路得之”。
秦州自古是畜牧好去處,宋代的管理者大抵察覺了這一塊風水寶地,因此,在秦州設置了提舉茶馬司這樣的官方機構,以便更好地加強對市易的管理,統籌交易雙方的利益。中國戰馬,都要從這條路上往返、聚散,怎麼說都有些神采飛揚的意味。
提舉茶馬司是怎樣的機構呢?簡單來說,就是指導以茶易馬的專業組織,表麵上理解就是把千裏迢迢運來的蜀茶通過一定的交易尺度換回定額的馬匹,一出一進,非常省心。實際上並不如此,北宋秦州茶馬司在特定的曆史環境中,承擔著易馬備邊的重任,從茶葉的質量、護送到交易價格的訂立,擇馬的優良,交換比例等都要有一個宏觀的統籌和決策,在具體交易過程中,還要複雜很多。因此,責任重大,無可替代。
《宋史》載:“太平興國九年秋,秦州言蕃部以羊馬來貢,各以宴犒,欲用茶絹答其直。詔從之。”
吐蕃各部以羊馬作為進貢物品,秦州地方官員用美酒佳肴款待一番,相互吹噓完了,最後來而不往非禮也,送一些茶葉和絹匹作為對他們忠貞不貳的應答,皇帝下令就這樣辦。一方麵,茶馬司負責具體事務的操辦;另一方麵直接對皇帝負責,權力傾天,有時甚至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北宋在秦州以茶易馬,是刻不容緩的國家公事,我在天水,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風塵過客,從公到私,還是那方熱土,感覺我隻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又一年的茶葉采摘了,又一年的馬駒學步了,我從秦州走到了天水,或者是我一動沒動,就向無窮的時光討教了聚散的含義。
馬匹也是如此,兩匹馬時間長了沒見,打個馬鼻,相互嗅嗅,在心裏彼此珍藏。
《宋會要輯稿》載:“戎事已息,因詔條約之。景祐三年四月再定諸州買馬額,比除自前放券時病患馬數各二分,又正額外更有省買額。秦州所買蕃部馬匹18070,省馬500。”
上萬匹馬,聚的時候不是訓練就是上戰場,胄衣什麼都配齊了,馬蹄得得威風八麵,上戰場了也光榮。散的時候都俯身在山坡上吃草,相互不紮堆,各吃各的,看不出來到底是聚好,還是散好。
仁宗天聖三年,秦州“蕃官”軍主策拉等請求陝西轉運司在來遠寨置佛寺,“以館往來市馬人”。
好在有這種體會的不僅是我一人。蕃官憧憬的仍舊是茶葉,要在秦州建立佛寺,招呼來來往往交易的對象。千古之下,我們看出了人的進退,夢想總是無涯的,可以被風吹動並擅自替換的僅僅是一具具剝離的軀體。
北宋元祐黨項人王韶來的時候肯定是白天,漆黑一片,哪有刻石的雅興。麥積山石窟東崖26窟左壁上留有上奏:
西人所嗜者惟茶,當以馬至邊貿易,因置茶馬司。
北宋名臣韓琦呢,既不談心也不刻字,他在秦州:
招徠諸羌馬,優估以市之,又遣使誘諭唃廝囉進馬入漢,厚賞厥直。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誘諭呢,在好水川戰役之前,韓琦頗為朝廷信任,群眾基礎也非常好,路人皆傳歌謠:“軍中有一韓,西夏聞之心骨寒。”作為政治家,他可能真的考慮太多,連正常的易馬都要“誘諭”,耍個小聰明,想得多了難免走偏,好水川戰役大敗於西夏,戰後宋廷追究敗軍之責,韓琦降為右司諫、知秦州。二年四月,韓琦受任秦州觀察使。在秦州,韓琦既不談心也不刻字,頗有麵壁之苦,自己昔日的功名散了,在秦州痛定思痛,和範仲淹聚在一起,自好水川敗後,韓琦始信服範仲淹守議,兩人同心協力,互相聲援。
之後,他上奏,才有了後來的慶曆新政。秦州是韓琦傷疤愈合的地方,也是他打開心結的地方。
後來黃廉、程之邵相繼主茶馬之政,使茶市持續發展。如元祐時期的程之邵,他主管秦、蜀二地的茶馬要事,積極革除黎州易馬的弊端,每年的仲秋時節開始互市,到次年四月罷市,將質量上乘的茶葉運輸至熙州、秦州二地交易戰馬,取得了明顯的經濟和軍事效益。元符年間他再次主持茶馬互市,每年能夠交易得到一萬餘匹馬。
仲秋正是草長馬肥的季節,程之邵會選日子,把少數民族召集在中秋節搞個特殊紀念活動,十五月亮十六圓,八月十六,天上一輪玉盤高懸,他主持大夥兒賞菊花、品秋蟹,進行傳統詩詞朗誦,皆大歡喜,樂此不疲。
八月十六,麥積山的佛想西天。為什麼這麼些年了沒回去過呢,我想在等一匹修行的馬,回去時給老家也馱些本地的茶,不然不好意思。一去一來,又是一聚一散,世事又變了!
不要緊,秦州已經習慣了。它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天水,天上的水傾斜而下,哪怕一匹單腿站立的駑馬,絲毫沒有減輕秦州大地的重量。
聚過散過,哭過笑過,天水,我不是過客,如果馬也分精英和草根,我願是後者,跑得不快也不慢,是一匹被你喂養的馬匹,自你身旁柔軟地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