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鄱陽並不是交通閉塞、荒蕪貧脊、生存條件非常困難的地區,但也不像太湖流域那樣發達。對一般的平民百姓來說,這是一處美麗富饒的地方,所以自兩漢以降,在戰爭、天災催化下,來此落地生根流向鄱陽的人口,如同饒河的水一樣奔騰不息,始終處在流動的狀態中。這點,我們可以從族譜中得到發現。所謂的原住民,至今能查到的,最早也不過追溯至唐末。又正因為處在這種變化的狀態下,這裏的先民既與炎黃後裔同根同源,又與百越族裔交相往來,且出身低微。即使是貴胄後裔的吳芮,也隻是貶官的兒子,餘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說:“中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餘秋雨《文化苦旅》)。”而“貶官文化”隻是“平民文化”的一個部分。所謂“平民”者,乃是指無官之人。平民又可大致分為兩類:一是指與“官”字連邊都沾不上的人,這類人包括極多。像落榜的、不想作官的、終生潦倒的、家道中落的……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平民”;第二類就是被貶官的。吳芮的父親吳申就是受貶落籍“番(po)”的,吳芮後來雖然封為王侯,按照成份劃分,還是貶官後裔,無疑屬於平民。再說,他盡管是從鄱陽走出去的王侯,又是江西第一位政治家,曾經對秦以後鄱陽的影響很大。可是他的封地在臨湘,屬今天湖湖南。其子孫對鄱陽沒有多大影響。有鑒於此,吳芮本人仍歸屬於平民。同樣,東晉的陶侃也可以如此類推。當然,所有政治都影響過鄱陽,隻是鄱陽乃至鄱陽人都不曾處在政治旋渦之中。就是後來,自盛唐吉中孚迄至清代,鄱陽少數人因科舉考試走進了“政治”,實際上仍都是邊緣人。這些人雖然給鄱陽文化的發展多少有點推動,但始終無法徹底改變鄱陽平民文化的本質,即平民性的品格、平民的精神、平民的世俗現代性等特點。因為這種本質是平民的經濟地位和生存方式所造就,如同周作人所說,是“求生意誌”的體現,是要求有限的平凡存在的一種文化,所以我認為鄱陽的平民文化,是生存環境孕育之果。
悠久曆史鑄就的文化價值質點
文化,從本質上說就是人性質的內化和外化。說通俗點,也就是外在與骨子裏的東西。它不是抽象體,它的核心其實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方式,並且從我們的床、我們的餐桌和我們的言行舉止開始。既然文化是求生意誌的體現,受經濟地位和生存方式的左右,那麼我們這個地區的文化,實際上就是平民自身人化積澱的社會質。這種質表現在生活上,平淡無奇,飯稻羹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種夏收,秋播冬藏,不勞不獲,聚族而居,安貧守道。在精神上,因為都是出身於一介草民,即平頭百姓,所以胸存平常之心,長祈平和之境,樂於平凡之舉,安於平淡之為,處以平等之態,唯求平安之福。隨遇而安,知足常樂,重義輕利,知恩圖報,隻重智慧,不耍聰明,淡泊明誌,寧靜致遠。在深受儒家思想教化之後,這種生存追求與方式,構成為了鄱陽平民文化的核心價值,如果將它歸納,便是:吳芮的寬闊政治胸襟、陶母的自強自尊品性、陶侃的誌存高遠氣度、蔡明遠的情義如山壯舉、彭汝礪的磊落坦蕩品格、洪皓的大義凜然節氣、薑夔的窮不喪誌情操,加上顏(真卿)範(仲淹)遺風,不僅體現了鄱陽平民文化的完整,也形成了鄱陽文化的生命之腱、活力之源,成為鄱陽獨有、世代傳承、有別於其它地區平民文化的價值質點。
所謂文化的價值質點,是指文化的原生價值、本質價值,這種價值往往通過曆史代表人物體現:吳芮,一生關心民瘼,屢擇新主,目的是力促統一,功成名就後,安於現狀,毫無野心,成為曆史上異姓王的楷模;陶母自尊自強,克勤克儉,身體力行,窮不失禮,貧不貪婪,其截發延賓的美德流傳千古,使之躋身古代賢母之列;陶侃誌存高遠,運璧勵誌,惜時愛民,節物尚廉、忠貞果敢,終於成為了雖出身低微且位極人臣的典範;蔡明遠職位低微,且深明大義,變賣家產,籌金買米,解顏真卿於危厄的壯舉,成為後世美談;彭汝礪正直自重,光明磊落,不趨炎附勢,不落井下石、律己寬人的坦誠品格,成為後來為宦者的表率;
洪皓忠於宋室,堅貞不二,且在極端艱苦條件下,盡己所能傳播中華文化的高風亮節精神,被譽之為“蘇武第二”;薑夔才情橫溢,終生布衣,且清高潔雅,不卑不亢,寄情詩詞音樂書法等自尊自愛,並恪守人格是金的情操,才使他死後八百多年成為世界文化名人……所有這些典型人物,雖說他們經曆不一,所取成就不同,但都有一個共性:立功立事,持之以恒,追求執著,窮不喪誌,富不驕奢,不沽名釣譽,不欺世盜名,一步一個腳印,從平凡處起步,到平淡處終結,為鄱陽平民文化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時代發展要求對平民文化價值質點的守護
我們常常說鄱陽文化底蘊深厚,深厚在哪裏?文化是多層麵的多維體,它既有物態文化層,又有心態文化層、行為文化層、製度文化層。哪個層麵凸顯鄱陽文化深厚底蘊,我想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其實,不管處在哪種層麵的文化,其核心是正確的價值觀,也就是文化中進步和優秀的部分。而這種價值觀,是通過曆史典型人物彰顯出來的。鄱陽有兩千多年的建縣史,早在元明之前就完成了鄱陽平民文化的價值質點,即:吳芮胸襟、陶母品性、陶侃氣度、明遠情義、汝礪品格、洪皓節氣、薑夔情操,加上顏範遺風,成為人無我有的鄱陽文化,這是周邊地區絕無僅有,這也是整個江西少見的。如果按現在的時髦說法——贛鄱文化——我想這就是鄱文化的內涵和精核。不信翻翻江西曆史,有哪個地區早在隋唐之前便擁有了吳芮和陶母、陶侃這樣的人物?沒有。因此我理解,所謂的文化底蘊,實際上就是文化的價值質點。正因為我們鄱陽擁有這麼多寶貴的文化價值質點,我們的文化才有了如此巨大的包容性,才有了碼頭文化的生存空間,才有了後來的更大繁榮和發展。比方東湖十景的確定和形成,比方明清之季商業的發達和發展,比方饒河調的定型與傳播,比方鄱陽教育曾經的領先地位,比方鄱陽對新事物接受的敏感和敏銳,比方說新中國建立後鄱陽在國民經濟建設中所做的貢獻……凡此等等,無不與我們深厚的文化底蘊分不開。盡管我們後來一度落在了人家後麵,這是轉型時期傳統文化與時代文化磨合期的正常現象,這種現象既不能否定鄱陽傳統文化價值質點,也不能否定鄱陽平民文化價值取向。恰始相反,暴露的是我們對傳統文化價值質點的守護缺乏堅韌性,是“邯鄲學步”帶來的不良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