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身上起了激靈,趕忙把身子往後退去。
徐岩桐聽到湖裏的響動,仰起身望了望,然後又把上半身重重拍在草坪上。
胃裏空了以後,鄭弋覺得舒服多了。他的身子又開始輕盈起來,他仿佛長了翅膀,把徐岩桐馱載在自己身上,朝他寢室走去。
這是大學開學後的第三個月,他們終於走出了那座小城,卻在這個大城裏,有些手足無措。有時候徐岩桐會覺得,自己是收養在動物園裏的雄鷹,而即便被放歸在廣袤的大自然裏,它們依舊會餓死。
他曾讀到這樣的實驗。這讓他恐懼。
鄭弋看了看背上的徐岩桐,他睡得跟死豬似的,在他背上發出沉重的喘息聲,仿佛被命運哽住了喉嚨。鄭弋不禁對自己苦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被高中時代的場景代入了,他的語文老師整天嘴裏都會說諸如你要扼住命運的喉嚨之類的句子。
徐岩桐在他背上睡得很熟,仿佛世界的紛擾都被隔絕了,完全不同於他清醒時候的樣子。清醒的時候,他說,鄭弋,我覺得秦蕾不喜歡我了。
怎麼會?鄭弋說。
徐岩桐沒有再說話,他眼睛裏噙了很多淚,把一整瓶啤酒都喝幹淨了。
路燈下的街市的喧囂逐漸淡了下去,隻留下枯黃的燈把鄭弋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背上的徐岩桐的身影像兩隻駝峰,他們就如同一頭疲倦的駱駝,在沙漠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著。
4.
徐岩桐醒來的時候,頭依然很痛,像被鈍物擊中了腦袋。他發現自己在床鋪上,宿舍空蕩蕩的,陽光透過窗欄,直勾勾地掛在西牆上。他的嗓子幹辣辣的,嗓子仿佛被膠水粘結的紙片。床頭是礦泉水。他咕咚咕咚地喝完一整瓶,然後心滿意足地又躺了下來。曾經令人神往的象牙塔生活終於在餘悸和慶幸中拉開了帷幕。在陌生的環境中每個人都仿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急於掙脫大人的桎梏。但在蹣跚中,好奇和謹慎的自由都嶄新地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他們竟然猶豫著,沒有了以往的堅毅。徐岩桐有時候會哂笑著,嘲弄自己虛張聲勢的膽子。
徐岩桐在床上按著太陽穴,胡亂地想著,頭痛似乎減輕了,心緒竟然也很快地放鬆起來,他想起第一次喝多的時候。那是他高中剛入學,幾個人從電影院裏出來,找了個小酒館兒,喝著喝著就喝多了。那是他第一次跟鄭弋熟起來。鄭弋說,岩桐,你像我的弟弟,他像你一樣,有善良的心地。蕭培然、秦蕾,仿佛也退回了當初的清瘦,然後在餘暉裏朝他跑過來,淺淺的裙裾就越來越清晰,可是光線逐漸暗下去,她們又開始很模糊,很模糊……終於她們的麵容也看不清了。
他又夢到了他們當初看的那場電影。電影裏是陳舊的街道斑駁的樹影,很美,很亮。像他們在做操的早晨。天邊是緋紅的雲霞,這像極了像它們當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