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法藏的譬喻:因襲故典還是自出機杼?(3 / 3)

隋闍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空聲勸厭品》:

生滅無體故,如印印成文,非彼非離彼,諸行亦如是。

唐玄奘譯《寂照神變三摩地經》:

信解隨因所起諸果,如印起印成一切法。

這時讓我們回到法藏的譬喻,就會發現,法藏著作與佛經特別是《華嚴經》使用同一話語係統,他所說的“世間印法”顯然直接來自《華嚴經》的“示現一切世間書疏、文誦、談論、語言、算術、印法”;“印之則同時顯現”則脫胎於《華嚴經》的“如因印故而生印像”。

法藏“世間印法”的說法基本襲用了《華嚴經》的現成譬喻,他“以經解經”的出新之處在於引用成語時加入了能體現時代特點的新元素——紙,將“世間印法”的“世間”從佛說法時代拉近到他身處的時代。

在“八十華嚴”譯成後,有長者李通玄撰《新華嚴經論》,也以“印”為譬解說佛法:

一時頓印如印印泥;一時頓印無有先後中間等(卷二)。

取譬與法藏相似而固守“印泥”本義,一方麵說明李氏解經相對拘謹,另一方麵也說明在法藏之後,唐人解經仍將“印”指為印章而非印版。

佛教產生時沒有紙,能“印”的隻有“泥”,所以盡管古印度印章十分發達,佛經常常提及,人們也不會誤解這是在講“印刷術”。法藏將“印泥”譬喻轉換為“印紙”,透露出在他身處的時代,將印章鈐蓋在紙上而不是泥上,已是尋常生活情景。能否認為這就是雕版印刷的流行?這個問題比較糾結,但在印刷史研究中還是有基本共識的:雕版印刷在很大程度上受印章啟發而產生,將印麵擴大,文字增多,鈐印改為刷印,雕版印刷術就出現了。但在這些演變未完成,特別是“刷印”尚未出現時,使用印章複製文字圖像不能稱作“雕版印刷”。且不說法藏的譬喻隻是引用佛經成語,即使他自出機杼,從文中也看不出此“印法”具有雕版的技術特征,難以證明雕版印刷在“初唐”已經發明甚至成熟。

退一步說,如果把在紙上鈐蓋印章看做是印刷術發明的一個過程,對法藏譬喻的意義也不能過高估量,因為在他之前,“或印絹紙”(唐僧義淨《南海寄歸內法傳》語)已有很多明確記載。如《魏書·盧同傳》記盧同奏設“朱印勳簿”之製:

肅宗世,朝政稍衰,人多竊冒軍功,同乃表言:……請遣一都令史與令仆省事各一人,總集吏部、中兵二局勳簿,對勾奏按。若名級相應者,即於黃素楷書大字,具件階級數,令本曹尚書以朱印印之……詔從之。同又奏曰:……請自今在軍閱簿之日,行台、軍司、監軍、都督各明立文按,處處記之。斬首成一階已上,即令給券。一紙之上,當中大書起行台、統軍位號,勳人甲乙。斬三賊及被傷成階已上,亦具書於券。各盡一行,當行豎裂。其券前後皆起年號日月、破某處陳、某官某勳,印記為驗。

其中分別說到在絹帛(黃素)和紙上鈐蓋印章,且印色為朱色。又如同書《蕭寶夤傳》記正光四年(523年)寶夤奏設“官吏考計”之製:

既定其優劣,善惡交分:庸短下第,黜凡以明法;幹務忠清,甄能以記賞。總而奏之。經奏之後,考功曹別書於黃紙、油帛。一通則本曹尚書與令、仆印署,留於門下;一通則以侍中、黃門印署,掌在尚書。

同樣要在紙和帛上鈐蓋官印。

兩件事都發生在魏肅宗(即孝明帝,515—528年在位)當政期間。可見早在此前,印章已加於紙帛之上。在實物方麵,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所出寫本《雜阿毗曇心論》,紙背捺印四周環繞梵文的墨色佛像並鈐“永興郡印”朱印,李之檀考此永興郡為北周所設,鈐印年代在561—574年之間(《敦煌寫經永興郡佛印考》,《敦煌研究》2010年第3期)。此件紙上同時鈐有佛像印與官印,可略窺雕版印刷術發明前印章用法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