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文
書友胡同,布衣書局主人。雖經商,卻不時割愛予我。某次從中國書店小拍,獲得己巳(1929年)冷雪盦印行《士禮居藏書題跋補錄》,後歸我。此書係大興李文裿輯印成書,冷雪盦是他的室名,曾任北京市立第一圖書館館長;相較其他輯錄黃丕烈題跋者,錢仲聯稱本書補輯,比已經出版各本多得《讒書》、《淮海居士長短句》題識兩篇。隻要有他的題跋,字值千金,世稱“黃跋”。
士禮居即黃丕烈的書齋名之一,因得《儀禮》宋版注疏各一本而得名,是他最為世人所知的名號。他是乾隆、嘉慶年間文獻的宗主。他同時做到藏而能鑒,鑒而能讀,讀而能校,校而能刊,刊而能精者,身後受到藏書家的追捧,紛紛將其題跋結集成書。葉昌熾稱其:“得書圖共祭書詩,但見鹹宜絕妙詞。翁不死時書不死,似魔似佞又如癡。”如今這些題跋,就像他死後靈魂附身,留給後人無限的遐思。
為友人之孫寫題跋
有趣的是,本書收28篇題跋,其中有“張芙川景宋本·營造法式三十六卷”。此本流傳有序,即清初述古堂抄本,錢曾得自錢謙益的明抄本,是從紹興本影抄而來。其後張金吾購得述古堂的影寫本,道光年間轉往張蓉鏡(字芙川,即本題跋中的伯元)。丁丙八千卷樓藏本據說即張蓉鏡的抄本,朱啟鈐在江南圖書館發現的《營造法式》,即丁丙嘉惠堂的抄本,後來為其影印出版,世稱“丁本”;可見此本的重要性。黃丕烈在跋中感慨說:“今伯元少年勤學,不但世守楹書,而又能搜羅繕寫,以廣先人所未備,得不謂之有後乎!餘年已及耆,嗜好漸淡,所有不能自保,安問子孫。”
難得的是,張蓉鏡即黃丕烈於乾隆五十八年(1593年),同赴北京應試張燮(字子和,號嶤友)的孫子。張燮雖長他20歲,但如跋中開始言:“張子和有嗜書癖,故與餘訂交尤相得。猶憶乾隆癸醜間,在京師琉璃廠玩市,一時有兩書淫之目。”後來張燮考上進士,由翰林改部曹,出為觀察。但兩人的友誼有增無減,“偶相聚首,必以搜訪書籍為分內事。”甚至張燮請假、或奔喪返家的時候,搭船互訪,在對方家裏,互相鑒識所得,過足書癮。所以跋中說:“蓋我兩人之合作由科名(一起考進士),而訂交實由書籍也。”兩人從書癖而成為終身朋友,並延至子孫;道光元年(1821年)為張燮的孫子作此題跋。黃丕烈為此事,有詩紀實雲:“琉璃廠裏兩書淫,嶤友嶤翁是素心。我羨小琅嬛福地(張燮的藏書樓),子孫世守到於今。”真是一對難得的愛書人,留給千古,傳為美談。
更令人感慨的是,黃丕烈在跋中說:“餘謂此書世鮮傳本,而今得此精抄之本自娛,固為美事。然人所難得者,最在世守一語,語雲:‘莫為之前,雖美弗彰。莫為之後,雖盛弗傳。’”可說感慨頗深,為了守住藏書,必須要有大徹大悟的心理準備。
它的可貴在友誼
嘉慶四年(1799年),著名杭州畫家陳鴻壽(曼生)為周錫瓚(香岩,1742—1819)、顧之逵(抱衝,1753—1797)、袁廷檮(壽階,1762—1809)與黃丕烈(嶤圃,1763—1825)畫《藏書四友圖》。他們四人在同時同地藏書,關係親密,時相往來切磋,交換彼此藏書,在藏書誌趣、規模及整理研究方麵比較接近;此後“藏書四友”之名遂稱於世。特別是從“黃跋”中可以得知他們的友誼,留給後人無限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