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漢語語音的演變(2 / 3)

六、奇妙的反切

六朝時,梁武帝蕭衍篤信佛教,曾經耗資百萬,在京都建康城(今南京市)郊差官督造了一座宏偉寺廟,其中殿刹禪房數千百間,僧徒無數,信眾雲集。這座著名寺廟名為“同泰寺”,寺內一座大門名為“大通門”。當時為這座廟宇和這座門起這兩個名字是頗費了一番巧妙心思的。其巧妙就巧妙在“同泰”可寓意“大通”,而“大通”也可寓意“同泰”。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同泰”和“大通”可以顛過來倒過去地互相注音。“同泰”即“大”(取“同”的聲母和“泰”的韻母及聲調相拚。“大”的古音近似現在“大夫”的“大”),”同泰”反過來為“泰同”,用同樣的方法也可表示“通”;而“大通”即“同”(“大”和“同”的聲母古代都是濁音),反過來“通大”即“泰”。如此相互注音實在是妙不可言。這就是我國古代的一種為漢字注音的方法,叫做反切。反切之法興起於漢魏之際。當時印度的佛教開始傳入中國,可是宣講佛教教義的佛經是用梵文書寫的,而梵文是一種拚音文字。受這種拚音文字的影響和啟發,當時的人也開始對漢語的音節結構有了認識。他們將漢字的音節分成聲、韻(包括聲調)兩部分,並在此基礎上發明出了反切注音法。反切注音都是選用兩個漢字來進行,前一個漢字稱作反切上字,後一個漢字稱作反切下字,反切上字隻取其聲母,反切下字則隻取其韻母和聲調,這樣將反切上字的聲母和反切下字的韻母、聲調合二為一,就可拚出一個新的聲、韻、調俱全的音。前麵說的“同泰”、“泰同”切“大通”,“大通”、“通大”切“同泰”就是這樣拚出來的。反切法產生之後就被廣泛應用,特別是應用於古代的韻書如《廣韻》、《集韻》等文獻中。這樣,反切法就為我們保留了大量的古音——特別是中古漢語語音的資料。例如《廣韻》這部古代韻書中記載:“彬,府中切”,“彬”的聲母是重唇音,卻用聲母是輕唇音的“府”字來作反切上字,由此可知古無輕唇音,並且可知在《廣韻》時期——中古前期,輕唇音仍未產生。又例如《廣韻》中記載:“傳,知戀切,又丁戀切”,“長,知丈切,又丁丈切”。反切上字既用舌上音“知”,又用舌頭音“丁”,這反映了《廣韻》時舌上音正在產生,但又未最後完成分化的情況。清末人陳澧根據反切的原理創造出了一種將古代韻書中的反切全部係聯起來的方法,這種方法叫做反切係聯法,它為我們了解古代漢語語音係統提供了途徑。例如《廣韻》:“冬,都宗切”,“當,都郎切”,“冬”和“當”二字都用“都”作反切上字,由此可知“冬”、“當”、“都”三字聲母相同。又例如“東,德紅切”,“紅,戶公切”,“東”用“紅”為反切下字,“紅”又用“公”為反切下字,可知“東”、“紅”、“公”的韻母、聲調在《廣韻》時都一樣。用陳澧的反切係聯法可以把古代韻書中用反切法注了音的字都歸成類,從而獲知古代哪些字的聲母本為一類,哪些字的韻母、聲調本相同,進而獲知不同時期韻書所反映的不同時期漢語語音係統的情況。反切法所反映的語音情況是比較準確的,它為我們保留了大量的古代語音資料,因而它實在稱得上是我們祖先的一個了不起的發明。

七、《廣韻》:了解中古語音的字典

在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即公元年時產生了一部韻書,這部書的名稱叫《廣韻》,著者為陳彭年和邱雍。《廣韻》是完整保存至今的最早的一部韻書,它是古代文化遺產中的珍寶,也是古代漢語——特別是語音方麵研究的重要文獻,因為《廣韻》記錄了中古時期漢語的語音。在《廣韻》之前曾有一部韻書叫《切韻》。《切韻》是隋代陸法言所著,可惜原本已不存,以後有許多增訂本,而《廣韻》實際是《切韻》各種增訂本的集大成者,因此《廣韻》所記錄的語音實際是中古前期——隋唐之際的語音。《廣韻》共收字二萬六千多個,其中相同語音的字歸在一起,用一個反切來注音,所以《廣韻》實際是古代的一部同音字典。從《廣韻》的反切注音,可以了解隋唐之際漢語的聲、韻、調三個方麵的情況,這在前麵已經提到。

此外,《廣韻》是以韻類為核心按韻分類編排的,全書共分二百零六個韻類,不同的漢字分排於不同的韻類中,而不像一般字書以偏旁部首順序編排,這實際就已經為我們提供了隋唐時期的漢語韻類的係統。韻類與韻母有所不同,它是指韻的類別,不是韻母的類別,即指音節中的韻母除韻頭(也稱介音)外的其餘部分(包括聲調)的類別。例如“iā”和“ā”,“iā”的韻母是“iā”,除去“i”韻頭,“ā”就是韻,而“ā”的韻母是“ā”,無韻頭,因此“ā”也是韻,“iā”和“ā”屬於同一韻類,作詩時可以用來互相押韻,但不屬於同一韻母。《廣韻》將漢字按韻類編排,為我們了解隋唐時期的韻類係統提供了方便。由於當時還沒有拚音,因此《廣韻》中表示不同的韻類就用不同的代表字(取其韻和調)來表示。比如“東董送屋”四字,“東”代表平聲“o”韻類,“董”代表上聲“o”韻類,“送”代表去聲“o”韻類,“屋”代表入聲“o”韻類。“屋”韻的入聲韻尾“”與“東、董、送”三韻的鼻音韻尾“”同部位,所以放在一起。拿《廣韻》的語音與上古音作比較,《廣韻》主要在韻母和聲調方麵有所變化。比如上古時漢語的聲調為“平、上、長入、短入”,《廣韻》時則是“平、上、去、入”,上古時的長入調沒有了,長入聲的字如“歲”、“害”、“易”、“試”等等都變成了中古時的去聲字,這不僅使聲調有了變化,也使漢語的韻類有了變化,因為中古時新產生了去聲的韻類。變成去聲字的還有上古時屬於平聲、上聲的一些字,比如“上”字在上古是平聲,中古時成了去聲,“下”字上古時是上聲,中古時也成了去聲。

我們知道,《廣韻》所代表的語音實際是隋代唐初時的語音,可《廣韻》刊行於北宋時期,這時的語音已有所變化,特別是韻類方麵變化較明顯,因此刊行者為了照顧當時的語音實際,就在《廣韻》的韻目下注明“獨用”、“同用”,注“獨用”的說明被注的韻在當時仍自成一韻,注“同用”的說明哪些韻差不多,在當時已通用,實際可以算作一韻,例如《廣韻》中的“支”、“脂”、“之”三韻即可同用,“蕭”、“宵”二韻也可同用。以後金代的劉淵根據《廣韻》的“獨用”、“同用”,索性將同用的韻合並起來,寫了《壬子新刊禮部韻略》。因劉淵曾任主收漁稅的官,官名“平水”,所以他所寫的這部書也被稱作“平水韻”。這樣合並的結果,使得《廣韻》的二百零六韻成了一百零六韻。如此分韻則更加符合中古晚期漢語語音的實際情況。下麵將“平水韻”的一百零六韻的韻目按四聲整齊排列於下,並標注現代國際音標擬音以供與其他時期的韻類或韻母係統作比較:!平上去入u東董送屋uo冬腫宋沃o江講絳覺i支紙i微尾未o魚語禦u虞遇i齊薺霽i佳蟹卦泰i灰賄隊真軫震質文吻問物元阮願月寒旱翰曷刪潸諫黠先銑霰屑u蕭嘯u肴巧效u豪皓號歌哿麻馬陽養漾藥庚梗敬陌迥徑蒸職ou尤有宥侵寢沁緝覃感勘合鹽琰豔鹹陷洽“平水韻”有平聲三十韻,上聲二十九韻,去聲三十韻,入聲十七韻。按發音部位相同的原則,入聲韻尾的韻與鼻音韻尾的韻相配。從“平水韻”可以得知中古漢語的韻類要比現代的複雜,特別是多了許多讀音差別不大的韻,如“東”係韻和“冬”係韻,“魚”係韻與“虞”係韻,”真”係韻與“文”係韻,“元”、“寒”、“刪”、“先”四係韻,“蕭”、“肴”、“豪”三係韻等都是讀音有差別但不大的韻,另外還多了一些收韻尾的韻和收三種入聲韻尾的韻。中古漢語韻類的這種複雜情況到了近古時代開始走向簡化。這種簡化是如何進行的,我們將在講述近古時代漢語語音的情況時講到。

八、三十六字母——守溫和尚的創造

中國人最初對語音的分析了解是由印度佛教的傳入引起的。從漢末魏晉時代開始,印度佛教在中國廣泛傳播,同時也帶來了印度的語言學成就和方法。而另一方麵,當時受佛教影響的中國佛教徒也特別重視審音,他們以“參禪為大悟,以審音為小悟”,因而非常重視梵、漢字音的研究。特別是唐代佛教密宗(也稱“真言宗”)正式傳入我國後,佛教界更是十分講究誦經念咒時語音的準確,以為錯一個音便失靈,佛便不會接受,因此當時的佛教徒十分專心於語音的研究和訓練。在這種情況下,從那個時候起不僅產生了反切注音法,發現了四聲,而且到了唐代末年更具有了一項聲母方麵的認識成就,這就是“三十六字母”的出現。字母就是聲母,“三十六字母”也被叫做“守溫三十六字母”,以區別於其他時期的漢語聲母係統。據敦煌石窟發現的唐寫本《守溫韻學殘卷》考證,守溫為唐代末年的一個和尚,他在總結漢語反切上字的基礎上,參考梵文《涅經》十四字音和比聲二十五字,首先創造出了漢語的三十字母,後來經過五代、北宋學者的增改而成為三十六字母。守溫三十六字母實際是對唐代末年到宋代的漢語聲母情況的總結。由於古人習用漢字表示語音,因此守溫三十六字母也是用同聲母的漢字表示,下麵將這三十六字母排列如下:!重唇幫滂並明輕唇非敷奉微舌頭端透定泥舌上知徹澄娘齒頭精清從心邪正齒照穿床審禪牙音見溪群疑喉音影曉匣喻半舌來半齒日這裏一個漢字代表一個聲母,如“幫”表示,“滂”表示,“並”表示濁音“″”,“明”表示等等。前麵在講述上古聲母情況時也用到相同的代表字,那是借用此時產生的字母代表字表示上古時同類的聲母。與前麵《古無舌上音》中所列上古聲母表相比,中古晚期漢語聲母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多了輕唇音和舌上音。

這說明在產生守溫三十六字母的年代,輕唇音和舌上音已經產生,唇音和舌音的分化已經完成。前麵我們曾經重點介紹過上古漢語的聲母係統沒有輕唇音和舌上音的情況,但並未具體講到輕唇音和舌上音是何時產生的以及它們產生的原因。據研究,輕唇音從重唇音分化產生出來大約是在唐末宋代,而舌上音從舌頭音分化產生出來則要略早於輕唇音,大約是在唐代中期完成的。輕唇音和舌上音的產生都是有條件的。例如“八”在上古讀作,“發”在上古讀作“iu”,“發”有韻頭“iu”,“八”沒有韻頭“iu”,受韻頭的影響,“發”原來的聲母就演變成了輕唇音。輕唇音的產生就是一部分重唇音受韻頭“iu”影響造成的,而沒有韻頭“iu”的重唇音則保持不變。舌上音的產生也和韻頭有一定關係,例如”超”的讀者本為“io”,受韻頭“i”的影響,聲母變成了舌上音,後來再演變為現代的。守溫三十六字母的用字是用來表示唐末宋代時的漢語聲母的,後來又被語言學家用來表示有關的上古、近古和現代不同時期的漢語聲母以及漢語方言的聲母,成了專門的術語。讀守溫三十六字母不能用現代的語音去理解,因為漢字的音到後來又發生了變化,例如“見、溪、群、疑”所代表的聲母在當時實際都是舌根音,“見”表示,“溪”表示,“群”表示濁音,“疑”則表示鼻音聲母。它們所代表的古代聲母讀音在某些方言中還有所保留,比如“疑”所代表的就存在於一些方言中,如廣州話說“牛”為“iu”,上海話說“牙”為,陝西話說“我”為等等。從這套聲母也可看出中古時代的漢語聲母與上古時代的漢語聲母一樣仍有清濁之分,不像現代漢語普通話的聲母隻有清音而無濁音。因此相對而言,中古時代的聲母由於主要多了輕唇音和舌上音類聲母而比上古時的多,而且由於仍有清濁之分也比其後的近古、現代的多。從近古開始,漢語的聲母係統與韻母係統一樣也逐漸走向簡化。

九、《中原音韻》:現代漢語語音的源頭

由前麵的敘述可以得知漢語語音從上古到中古發生過的許多變化,其中最明顯的變化是重唇音分化出了輕唇音,舌頭音分化出了舌上音,長入聲消失而變出了去聲以及韻類方麵有所分合。這一係列的發現是與古人對各時期古音的記載以及後人對古音文字資料的研究分不開的。漢語的語音經過了上古、中古兩大階段,發展到十三、十四世紀,便進入了一個新的曆史時期,這就是漢語史上所稱的近古階段。漢語近古音資料可以從流傳下來的許許多多文獻中獲得,而其中最重要的材料是周德清所著的《中原音韻》。周德清是元代著名的音韻學家和戲曲理論家。為了適應北方戲曲發展的需要,統一戲曲語音,周德清批評當時的一些同行處處以《廣韻》為準而不顧語音變化現實的“泥古非今”的不良風氣,於泰定元年(公元年)寫成《中原音韻》一書。《中原音韻》是一部曲韻韻書,是專供北曲作家作曲押韻時審音辨字用的。當時的北曲用的是北方現實生活中的活生生的語言,因此《中原音韻》所記錄的也就是當時的北方——特別是中原地區語音的真實情況。我們知道,今天我們說的普通話是以現代北方方言為基礎的,而《中原音韻》記錄的是從中古漢語分化而來的近古時期北方話的語音,因而《中原音韻》實際上不僅是近古漢語北方語音的代表,而且也被稱作是現代漢語普通話的源頭。漢語的語音發展到了《中原音韻》時代,在聲、韻、調三方麵又發生了許多變化,變得越來越接近現代漢語的語音了。這時期在漢語的聲母方麵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變化,這就是濁音清化,即所有的濁音聲母(除了鼻濁音)都變成了清音聲母,並與原有的清音聲母合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