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漢語語音的演變(3 / 3)

這就是說,原有的“″”、“v”、“″”、“″”、“″”、“″”、“″”等許多濁音聲母此時都消失、合並到了清音聲母中。如此一來,漢語聲母在數量上也就大大簡化,從前是三十六字母,到了《中原音韻》時就隻剩二十個聲母了。明代蘭茂曾經編過一首詩,名叫《早梅詩》,其中所用的二十個漢字就代表了那個時期漢語的二十個聲母,這首詩是這樣的:!東風破早梅,向暖一枝開。冰雪無人見,春從天上來。這二十個漢字所代表的二十個聲母(其中“一”表示零聲母)已經與現代漢語的二十二個聲母(包括零聲母)非常接近。不過也略有不同,其中最主要的不同有兩點,一是現代的舌麵音聲母“、q、”尚未產生(後麵將會專門介紹),二是“無”所代表的不是,而是與有關、由重唇鼻音演變來的“v”聲母。這裏我們想專門介紹一下與第二點有關的變化——即輕唇音在近古的演化。前麵說過唇音從上古到中古由一套重唇音分化出了重唇和輕唇相對的兩套聲母。當時分化出的輕唇音還有清濁之分,也就是既有從清音、分化出的清音,也有從濁音“″”分化出的濁音“v”,重唇的鼻音則分化出了輕唇鼻音(漢語拚音中無同部位的音,此處特借國際音標[]來表示)。而到了《中原音韻》之時,由於濁音聲母清音化,這套分化出來的輕唇音也隨之發生了濁音清化的變化,即由濁音“″”分化來的濁音“v”演變成了清音的並與原有的來自清音、的合並。例如“奉”的聲母以前是濁音,上古到隋末唐初讀“″iu”,晚唐至宋代讀“viu”,《中原音韻》時“奉”的聲母就開始讀成了和現代漢語一樣的了。今天的吳方言仍然保留了中古時的濁音輕唇音“v”,如“奉”讀如“vo”,“房”讀如“v”。在濁音“v”清化之時,由分化而來的輕唇鼻音也發生了變化,當時它變成了“v”(但這個“v”不是由濁音“″”變來,《早梅詩》裏的“無”就代表這個聲母),而到了現代又變成了。

例如“晚”在古代讀“iu”,《中原音韻》時讀音為“v”,現在則變成了。如今有的北方人說話有時還會把一些””聲母的字讀成“v”聲母,如把“晚間”說成“vi”,把“萬一”說成“vyi”,這就是一種近古音的遺跡。不僅如此,在今天的北方話裏,個別有關字的聲母還可有兩讀,如“蔓”既可讀,也可讀,這也說明聲母與的關係。這方麵在現代吳方言中表現得更加明顯,比如吳方言中的上海話把“問訊”的“問”讀作,而把“問題”的“問”讀作“v”,把“味道”的“味”讀成“i”,而把“味精”的“味”讀成“vi”,把“物事(東西)”的“物”讀為“?”,而把“物理”的“物”讀為“v?”,和“v”同時使用,這也是古音聲母變化的反映。不僅漢語的聲母在近古發生了濁音清化的大變化,而且漢語的韻母發展到了元代也已經變得跟現代漢語普通話相當接近了。這時韻母方麵最大的變化就是中古時許多讀音相近的韻有所歸並,比如中古時的“東”係韻與“冬”係韻歸為一韻,“魚”係韻與“虞”係韻歸為一韻,“真”係韻與“文”係韻歸為一韻等等,這使得韻類的數量大大減少,也使得韻母的數量相應減少,這一點是可以從《中原音韻》與《廣韻》或“平水韻”的比較中看出的。但是近古的韻母與現代的韻母還有一些不同,比如當時還有收鼻音韻尾的音,如“南”讀,“貪”讀,“怎”讀,“監”讀“i”,因此當時韻母的數目雖比中古有所減少,也還是比現代普通話裏的要多些。另外,當時有些字的讀音還和現代不同,如現代普通話裏的一些唇音字“風、逢、蒙、封、豐、捧、蓬”等的韻母都是,可在近古時還與中古時的韻讀相同,都是“o”,可以跟“東”、“冬”、“通”、“鍾”之類字相互押韻。現代一些南方方言仍保留這些字過去的韻讀,例如上海話說“風”為“o”,說“蒙”為“o”,說“捧”為“o”。這時期,漢語的聲調也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像漢語史上所說的“濁上變去”、“平分陰陽”、“入派三聲”等聲調方麵的重要變化就差不多都發生或完成於這一時期,這些變化使漢語聲調也逐漸地向現代四聲的方向演變。

十、現代“j、q、x”的來曆

從前京劇演員十分重視尖團字的區別,師傅總是教導徒弟:唱京戲若分不出尖團字,縱然唱得再好,也顯得水平不高。假如哪位演員在戲台上把尖字唱念成了團字,或是將團字唱念成了尖字,就會立刻遭到同行和票友們的嘲笑,被譏諷為“嘴裏不幹淨”。那麼,什麼是分“尖團”呢?京劇裏的所謂分“尖團”就是指這組舌尖音和“q”這組舌麵音與“i”或“ü”起頭的韻母相拚的問題。若是與“i”或“ü”起頭的韻母相拚造成的音就叫尖音,而若是“q”與“i”或“ü”起頭的韻母相拚造成的音則叫做團音。在今天的普通話裏已經不存在“尖音”,能夠和“i”、“ü”直接相拚的都已變成了“q”,如今有誰還能聽到普通話裏有“i”、“i”、“i”、“ü”、“ü”、“ü”或“i”、“i”、“i”一類的音呢?可在有些方言如吳方言的蘇州話裏還分得出“尖團”,例如蘇州人說“歡欣”的“欣”為“i”,聲母是舌麵音,即團音,而說“愛心”的“心”則是“i”,聲母卻是舌尖音,即尖音。又比如蘇州話說“香花”為“iu”,說“相互”為“i″u”,“香”與”相”在普通話中同音,都是團音字,但蘇州話卻將二字讀音分開,把“香”讀作團音,“相”讀作尖音。以前唱京戲的也講究這種“尖音”和“團音”的區別。實際上“尖音”和“團音”的區別反映了現代漢語普通話“q”這組舌麵音聲母的兩個來源。現代的“、q、”所帶的韻母都有“i”韻頭或“ü”韻頭,它們是由近古與“i”、“ü”起頭的韻母相拚的舌尖音和與“i”、“ü”起頭的韻母相拚的舌根音合並來的。

這種變化在周德清著《中原音韻》時尚未開始,當時的人說話還是分”尖團”的,如說“津”為“i”,而說“巾”為“i”,說“侵”為“i”,而說“欽”為“i”,說“修”為“iou”,而說“休”為“iou”,等等。後來,大約是在十七世紀,與“i”、“ü”起頭的韻母相拚的舌根音首先變成了“、q、”,於是就有了前麵所說的舊京劇唱念中的那類分“尖團”。以後沒過多久,與“i”、“ü”起頭的韻母相拚的舌尖音也發生了變化,同樣變成了“q、”。這兩方麵的變化可以表示如下:i、üi、ü}、q、(後麵總是接“i”或“ü”)這兩方麵的變化在語音學上都叫“顎化”現象,即和在與舌麵位置很高(貼近上顎)的元音“i”或“ü”相拚時,受其影響而使得發音部位變成了緊貼上顎的舌麵音。例如“將”從前讀“i”,現讀“i”,“趣”從前讀“ü”,現讀“qu”,“秀”從前讀“iou”,現讀“iu”,“加”從前讀“i”,現讀“i”,“勸”從前讀“ü”,現讀“qu”。現在一些方言還有這方麵的保留,如廣州話說“興”為“i”,上海鬆江話說“香”為“i”,山東膠東話說“去”為“ü”等等都是。普通話裏也有一些這方麵的遺跡,如“俊”的聲母本是,現可讀“u”,也可讀“u”,讀“u”是因為脫落或改變了韻頭,讀“u”則是因為保留了“ü”韻頭。由於漢語裏“、q、”的產生,現代普通話裏的和這兩組聲母就都不能和以“i”、“ü”起頭的韻母相拚,而變化出來的“、q、”這幾個聲母所帶的韻母就都是以“i”、“ü”起頭的。這方麵隻要查一下詞典裏的漢語拚音索引中的音節表便可證明。現代漢語“、q、”的產生是很有規律的。從這組現代舌麵音的產生可以看到韻頭對聲母變化的作用。在漢語發展史中,聲母方麵的分化、組合往往是受韻頭的影響所致。

十一、李白的千古絕唱

我國唐代偉大的詩人李白名滿天下,被世人譽之為“詩仙”,他的詩作吟來那真是音韻鏗鏘,自然流暢,充滿了豪氣。在李白的千百首詩中有一首題名《憶秦娥》的佳作,尤其令人叫絕: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此詞句句自然,字字珠璣,抑揚頓挫,可詠可歌,真可謂千古絕唱。然而今天吟來卻有一處美中不足。何處不足呢?押韻上與古法不合。古時候,詩人作詩都是講究平仄韻律的,詩有平仄,吟誦起來才感跌宕起伏,分外動聽。何謂平仄?平即平聲,仄即上、去、入三聲。古代的韻是包括聲調的,因此作詩押韻也要照顧到聲調,有押平聲韻的,也有押仄聲韻的。《憶秦娥》屬於通體仄韻詞,可李白的《憶秦娥》的韻腳用字卻似乎平仄不分,“咽”、“月”、“闕”讀去聲(屬仄聲),而“別”、“節”、“絕”卻讀陽平聲(屬平聲)。難道說李白作詩不講究韻律嗎?不是的。實際上,李白的《憶秦娥》在古代押的是入聲韻(屬仄聲),隻是由於後來漢語發展了,入聲演變到了平、上、去三聲中,所以今天讀來也就感到與古代韻律不合了。漢語裏的許多字在過去是念入聲的。入聲也就是以塞音韻尾結尾的音。漢語的入聲曾經有三個塞音韻尾。這三個塞音韻尾發音時隻到位不出聲,這使得入聲字的讀音聽起來比非入聲字的讀音短促,因而在聲調上也自成一類。

現在的粵方言(主要在廣東)保留了古代漢語的這三個入聲韻尾,比如廣州話說“鴨”為,說“汁”為,說“熱”為“yi”,“鴨”、“汁”、“熱”為收韻尾的入聲字,說“日”為“y”,說“不”為,說“辣”為,“日”、“不”、“辣”為收韻尾的入聲字,說“食”為“i”,說“黑”為,說“腳”為,“食”、“黑”、“腳”為收韻尾的入聲字。從一些借用過古漢語大量詞彙的外語中也可找到古漢語入聲韻尾的痕跡,如朝鮮語說“學”為,說“習”為,“學”有韻尾,“習”有韻尾。入聲韻尾的消失大約開始於北宋,因為北宋人邵雍在其所著《聲音圖》中已將收、兩個韻尾的字與原先沒有韻尾的字混在一起,但還未將收韻尾的字與無韻尾的字放在一塊兒,說明當時還存在收韻尾的入聲。又經過了一段時間,大約到南宋或元初時,韻尾也消失了,在當時所編的《四聲等子》和《切韻指掌圖》兩部書中,韻尾的字已與原來沒有韻尾的字放在一起。入聲韻尾消失了,使漢語的韻母係統簡化了許多。隨著入聲韻尾的消失,逐漸地入聲這個聲調也消失了。而入聲這個聲調消失了,漢語原有的“平、上、去、入”四聲也發生了變化。原先的入聲字按一定的規律分別進入到原先的“平、上、去”三聲中,這在漢語史上稱作“入派三聲”。在”入派三聲”之前,漢語聲調還曾發生過全濁聲母的上聲字歸入去聲係列的變化,這在漢語史上稱作“濁上變去”。“濁上變去”大約在唐代就已開始,到南宋時便已普及。不過,“濁上變去”並未使原來“平、上、去、入”四個聲調的類別有所改變。入聲的消失則改變了原來的四聲。而在差不多同時,原先的平聲也因為濁音聲母清音化而分化成了“陰平”和“陽平”兩個聲調,這在漢語史上稱作“平分陰陽”,於是就有了近代和現代的“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四個聲調。最早記錄了“平分陰陽”這個事實的文獻是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

十二、粵方言裏的遺跡

聽廣州人說話可以發現,廣東粵方言字音的韻尾特別豐富,不僅有、、三個入聲韻尾,而且鼻音韻尾也比普通話的豐富。普通話的鼻音韻尾隻有兩個,這就是和,如“親”讀“qi”,而“青”讀“qi”,“真”讀,而“爭”讀,“讚”讀,而“藏”讀。可是粵方言除了有舌尖與舌根兩個鼻音韻尾(俗稱前鼻音、後鼻音)外,還有一個雙唇鼻音韻尾。例如廣州人把“金針”叫作””,把“橄欖”叫作。所以說,聽廣州人說話是頗有意思的,發音時舌尖、舌根加雙唇變化多端,好像舌頭、嘴巴忙個不停。就像古代漢語三個入聲韻尾完整保留在粵方言裏一樣,粵方言裏的三個鼻音韻尾實際也是古漢語鼻音韻尾的完整保留。在上古和中古乃至近古很長一段時期漢語裏都有、、三個鼻音韻尾,例如中古時“林”讀“i”,“鄰”讀“i”,“陵”讀“i”。可在現代漢語普通話裏,鼻音韻尾簡化了,比以前少了一個。不過,韻尾雖然在普通話裏消失了,可它還存在於漢語的一些方言如粵方言和閩方言的某些次方言如閩南話中,並且還存在於曾經借用了大量古漢語詞彙的外語如朝鮮語、越南語中,例如朝鮮語說“臨”為“i”,說“心”為“i”,說“金”為,越南語也是如此。古漢語三個鼻音韻尾的變化實際上就是韻尾和韻尾的合並,也就是原先收韻尾的字都變成了收韻尾的字,這樣一來,韻尾消失了,而收韻尾的漢字陣營擴大了。在這個變化的過程中,韻尾沒有發生變化,原先收韻尾的漢字到現代漢語普通話裏仍然收韻尾。韻尾並入韻尾比入聲韻尾的消失要晚,因為元代的《中原音韻》裏已沒有入聲韻,但仍然將收韻尾的字和收韻尾的字分屬不同的韻。與合並大約是世紀初年——即明代晚期的事。當時有個北京人名叫徐孝的,寫了一本書叫《重訂司馬溫公等韻圖經》,在這本書中,徐孝將原先收韻尾的字與收韻尾的字作為同韻字排在了一起,這說明在那時北京話裏已不存在韻尾了。而韻尾的消失又一次使漢語的韻類及韻母係統得到了簡化。從中古到近古,再從近古到現代,漢語的韻類和韻母係統一步步地走向簡化,相近的韻合並了,三個入聲韻尾消失了,鼻音韻尾並入韻尾,加之漢語韻母在演變中韻頭和主元音兩個方麵也有很多複雜的變化,這一係列的變化接踵而至,使得漢語的韻母在各個時期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在音質上都有所不同。漢語的語音經過了數千年的曆史演變,或分化,或合並,或消失,或創新,不斷地舊貌換新顏,最後終於演變出了今天現代漢語的語音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