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的人讀古書常會感到難讀,可古書之難讀往往不是因為不認得字,而是因為不了解某些詞的詞義。為什麼有些詞的字認得卻又不知其義呢?這是因為詞義有了變化,原先的詞義不用或很少用了,而常用的詞義是後來發展出來的,因此不了解古代詞義的人就覺得古書非常難讀了,盡管他們並不是不認字。對我們現在的人來講,這種情況在上古漢語裏表現得最為明顯,這是因為上古漢語離我們最遠,詞義的變化也最大。例如《左傳?僖公三十年》:“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這一句中的“行李”和“乏困”似乎很好懂,可放在上文中用今天的意思去理解又不知所雲。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就是因為“行李”和“乏困”在當時的含義與現在不同。“行李”一詞上古時是指外交使節,與今義大不相同。“乏困”在上古是兩個詞,“乏”指行而無資,“困”指居而無食,總起來則指缺吃少用,而不是今天的“疲勞”之義。由於“行李”和“乏困”的語義有了變化而使得上麵那句古文變得難以理解了。古今詞義的差別主要是由於詞義的演變造成的。而詞義的演變主要是因為社會的發展和人的認識隨之發展造成的。例如“坐”在古代是指人雙膝著地,臀部貼在腳跟上的一種休息姿勢,也就是現在的一種跪姿,這是因為早先中國社會還沒有坐椅子、凳子的習慣,人們坐時都是席地而坐,如同今天的日本人和朝鮮人一樣。到了後來,社會發展了,習慣變了,於是“坐”的含義也就起了變化。又例如“家”這個詞從字形上可知最初指“豬舍”,因為“家”字從“宀”從“豕”,“宀”表示房子,“豕”即豬,豬在房內,可見“家”的古義指豬舍。後來可能是因為人們生活條件簡陋,往往就在自己家中養豬,於是漸漸地就用“家”指人居住的房舍了。
詞義的演變一般是通過兩種方式實現的,其中最主要的方式是引申,即由本義延伸、派生出新的意義。引申的形式基本可分兩類,一類是一個意義接著一個意義地引申,意義之間的聯係像一條直線,另一類是從一個本義向外發展出多個意義,各個引申義都與本義直接相關,呈輻射狀。例如“秋”這個詞,本義為“禾穀成熟”,所以偏旁為“禾”,《尚書盤庚上》中有“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句,此處“秋”即指“禾穀成熟”或“收成”之義。由於禾穀成熟於秋天,於是“秋”又有了“秋天”的意義,又由於一年僅有一次秋季,於是又引申出了“年”的含義,比如說“千秋功罪”、“千秋大業”。“秋”的幾個詞義的演變就是一個接一個地引申發展出來的。輻射式引申的例子如“節”這個詞,其最初本義為“竹節”,後來用於樹木,產生出“木節”義,用於動物,產生出“關節”義,用於音樂又產生出“節奏”之義,用於時日又產生出“節氣”、“節日”的意思,用於道德,又有了“節操”、“氣節”之義,用於行為則又有“節製”、“節省”之義,這種演變方式就是以最初的一個意義為中心向外輻射出一係列引申義。不過,兩種引申的方式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常常混合的,例如“朝”,本義是“早晨”,由於古時大臣要上早朝,於是引申出了“朝見”的意義,然後不是從本義而是從引申義“朝見”輻射出了“朝向”、“朝拜”、“朝廷”等新的引申義,接著又從“朝廷”出發引申出“王朝”義,由“王朝”義再引申出“朝代”義,“朝”的詞義演變就是忽而直線引申,忽而輻射引申,忽而又以直線的方式引申發展的。詞義演變還有一種方式,這種方式不同於幾個詞義之間有邏輯聯係的引申發展方式,而是通過臨時性的修辭手段造成的意義的固定化實現的。例如“魚肉”作為動詞,在現代是“欺淩”、“宰割”的意思,如說“魚肉百姓”、“魚肉鄉裏”,但這個意義並不是從“魚”和”肉”固有的本義引申而來,而是通過比喻的修辭手段變化來的。
古時候,人們把受欺淩看作是被當作任人宰割的魚肉,如《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中有“今我在也,而人皆藉(踐踏)吾弟,令(假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矣”。這裏的“魚肉之”就是“把吾弟當作魚肉對待”的意思,這種用法便是一種比喻用法。由於“魚肉”在古代經常被當作動詞,用來比喻“欺淩”、“宰割”,漸漸地“魚肉”的這個比喻義就被固定下來,成了正式的詞義。如果按西方語言學家對詞義演變的說法,漢語的詞義的演變還可表現為三種類型:詞義擴大,詞義縮小和詞義轉移。詞義擴大的例子如“江”、“河”,這兩個詞上古時隻是分指“長江”和“黃河”,到了後來才漸漸地擴大了所指範圍,成了河流的通稱。詞義縮小的例子如“舅”、“姑”,“舅”原先可指“母親的兄弟”,也可指“丈夫的父親”,“姑”原先可指“父親的姐妹”,也可指“丈夫的母親”,後來“舅”失去了“丈夫的父親”的含義,“姑”也失去了“丈夫的母親”的含義,所指範圍縮小了。詞義轉移的例子則如“寺”、“涕”,“寺”原指官署,如古時候有太常寺、鴻臚寺等官署,其中官員有太常寺卿、太常寺少卿、太常寺丞、鴻臚寺卿、鴻臚寺少卿、鴻臚寺丞等。東漢時佛經傳入我國,為了放置經書,始建白馬寺,漸漸地“寺”就轉指“佛寺”,而“官署”之義卻消失了。“涕”的古今語義也不相同,古代所謂“涕泗交流”,其中“涕”指眼淚,“泗”指鼻涕,可現在“涕”不指眼淚而指鼻涕了,詞義也轉移了。漢語的詞彙從古到今發生過很多變化,這些變化不僅表現在詞彙的語音形式方麵,也表現在詞彙的語義內容方麵。
五、絲綢之路上的交流
西漢武帝時期發生過一件中外交往的重要事情,這就是張騫通西域。張騫乃漢中人,當時奉朝廷委派兩度出使西域,他率領人馬,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打通了東西方的聯係。張騫通西域的成功為中原人民帶來了西方異域的豐富見聞,大大開闊了華夏民族的視野。從此,友好的使團、商隊東來西往,沿著張騫的足跡踏出了一條東西方交流的絲綢之路。中國與西域各國的頻繁往來,不僅加強了相互間的友好關係,給東西方帶來了經濟利益,而且也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就在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過程中,漢語也受到了西域國家語言——特別是詞彙方麵的影響。漢語中來自西域的詞大多是名詞,這些名詞表示的事物一般都是中原地區當時所沒有的。例如現在人人皆知的葡萄這種水果最初就是從西域傳入的。據《通誌略》記載:“葡萄藤,生傳自西域……張騫使西域,得其種而還,中國始有”,可知葡萄可能是由張騫最早引入的,而“葡萄”一詞也隨葡萄的引進而引入了漢語。據考,“葡萄”一詞是當時大宛語的譯音,大宛國位於今天的烏茲別克斯坦境內。又例如“石榴”這個詞也來自西域。石榴本名安石榴,據《博物誌》載:“張騫使西域,得安石國榴種以歸,故名安石榴”,由此可知石榴這種水果及“石榴”一詞都來自西域。中國與西域的交往以漢、唐兩代為最盛,漢代時漢語吸收了許多西域的詞語,唐代也吸收了不少西域的詞語,其中部分詞語一直保留至今。唐代也吸收了不少西域的詞語。例如“玻璃”一詞即唐代從西域的語言引進的。
據《唐書西域傳》言:“拂國貞觀十七年遣使獻赤玻……”,這裏所說的拂國即當時的東羅馬帝國,而所獻的玻也就是現在所說的玻璃,“玻璃”一詞就是那時引進漢語的。又例如“菠菜”一詞也是通過西域傳入的。菠菜又叫波菜,《新唐書西域傳》中記載:“泥婆羅(尼泊爾)……[貞觀]二十一年遣使入獻波……”,其中所言波即菠萊。尼泊爾在古代也被稱作波國,“菠菜”是個半譯音的外來詞。漢語引自西域各國的詞語有很多,下麵再列舉一些:獅子——獸名。《漢書西域誌》記:“烏弋(國名)地暑莽平……而有桃拔、師子、犀牛”。“師子”即獅子。箜篌——樂器名。又名“坎侯”。西漢時自波斯傳入,為波斯語一詞的音譯。琵琶——樂器名。漢代劉熙《釋名?釋樂器》雲:“批把本出於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批把”即琵琶。笳——樂器名。又名胡笳。傳自西域。苜蓿——牧草名。《史記大宛列傳》載:“[大宛]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酥——食物名。傳自西域。琉璃——礦物名。又作流離、璃。《漢書西域傳上》載:“〔賓國〕出……珠璣、珊瑚、虎魄、璧、流離”。琥珀——礦物名。又作虎魄。出處同上。從西域語言音譯來的詞語還有很多,有的現在已經不用了。除了音譯的詞外,當時還有許多意譯加上一個“胡”字的外來詞,如“胡琴”、“胡瓜”、“胡豆”、”胡桃”、“胡楊”、“胡椒”、“胡荽”等等。絲綢之路的開通使東西方在語言上有了接觸和交往,這種接觸和交往給漢語帶來了不少新的詞彙成分。
六、佛教徒對漢語詞彙的貢獻
絲綢之路開通以後,中國與西域有了日益頻繁的交往,佛教也通過這條途徑傳來中國。據史書記載,漢明帝八年(公元年)朝廷派遣蔡”,忄音
赴西域求佛法,兩年之後蔡返回,同時西域僧人摩騰、竺法蘭也用白馬馱著佛經來到中國,從此佛教正式傳入中國。佛教在中國不斷地發展,到了東晉時開始興盛起來,一些國君甚至非常信仰佛教,如北魏的宣武帝元恪親自宣講佛教,南朝的梁武帝蕭衍甚至到同泰寺出家當和尚,一時佛教昌盛,信徒如雲。而到了隋唐時代,佛教更是鼎盛之極。其後佛教的影響一直綿延不斷。佛教的傳入也帶來了許多新的概念,而為了給這些新的概念以恰當的漢語名稱,於是佛教徒就用意譯和音譯兩種方式製造漢語裏原先沒有的新詞來翻譯解釋佛經中的新概念。翻譯好的佛教經典及其教義又經過佛教徒的傳播而深入民眾,漸漸地為人們所接受和使用,於是漢語的詞彙裏就又增添了許多源自佛教的詞語。與源自西域語言的詞語相比,佛教詞語反映的多是精神世界的概念,其影響更大更長久。在今天我們使用的現代漢語裏,還保留著許多來自佛教的詞語,有些甚至是經常要用到的。例如“世界”一詞就來自佛教。佛教傳入以前漢語裏有“天下”、“宇宙”,但沒有“世界”,現在“世界”一詞常用於漢語的書籍文章、新聞報道和日常口語中,早已成了漢語中不可或缺的基本詞。又例如“現在”一詞更是我們今天時常用於書麵和掛在口頭上的詞,而這樣一個詞也是為了翻譯佛經而利用漢語已有的字組成的。與“現在”相同,漢語中表示時間概念的“過去”、“未來”、“將來”這幾個常用詞都是因翻譯佛經而組合成的。
此外,像現在常用的“因果”、“結果”、“莊嚴”、“圓滿”、“法”、“法寶”、“前世”、“來世”、“彼岸”等等許多詞都是用意譯的方式從佛經中譯來的。漢語中甚至有許多成語都是佛教徒創造的,如“功德無量”、“五體投地”、“三頭六臂”、“傷風敗俗”、“劫後餘生”、”唯我獨尊”、“僧多粥少”、”皆大歡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之類就都是。從佛經中來的詞有些還成了漢語裏構造新詞的詞素,在它們的基礎上又生出許多新的詞語,如“緣”字即來源於佛經,在“緣”字基礎上又產生了“緣分”、“因緣”、“姻緣”、“前緣”、“親緣”、“緣由”、“緣故”、“緣起”等一連串的新詞。除了在我們日常生活用語中有不少源自佛教的詞語外,在佛教界還保留著許多譯自佛經的專門用語。例如“佛”、“菩薩”、“羅漢”、“和尚”、“尼”、“塔”最初就都是梵文佛經詞語的音譯。“佛”初譯作“浮屠”、“浮圖”、“佛圖”、“佛陀”、“普陀”等,後簡化為“佛”。“菩薩”本是佛祖釋迦牟尼修行未成時的稱呼,全名為“菩提薩”,是“大覺有情”之義。“羅漢”是梵文“阿羅漢”音譯的簡化。“和尚”也是梵文的音譯,並曾譯作“烏社”、“和社”。“尼”是“比丘尼”音譯的簡稱,後加一“姑”字而成現在的“尼姑”。“塔”初譯作“浮屠”,與“佛”相同,如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後改作“塔”。受佛教影響而產生的詞語還有許許多多,其中不乏經常掛在我們口邊的詞語,這裏麵有一些還是我們經常使用的動詞、形容詞。下麵再列舉一些:閻羅地獄禪菩提偈涅輪回轉世淨土僧金剛舍利瑜珈夜叉塵世紅塵真諦西天刹那劫法界法門法性法師法號法音法事袈裟真如七寶譬喻醒悟念忍慈悲懺悔煩惱出息方便用心平等出現大眾……漢代以來,佛教一直影響著中國,盡管它在中國的命運時盛時衰,但它的影響已經深入到了漢語的詞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