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不說話。衛穎給他倒了滿滿一杯,自己走到落地窗邊。她家住得高,夜色下的都市盡收眼底。城市主幹道就在腳下,已不複白天的繁忙,車子卻還是不斷地經過,連成了光帶。
徐澈也走過去,啜飲著那杯熱騰騰的巧克力牛奶。那是女性的口味,太甜。他卻眉毛都沒抬一下。衛穎太熟悉他的口味,心裏暗暗好笑,卻側頭注視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臉嚴肅認真。
徐澈陪她看了一會兒夜景,轉過身麵對她。他短短的發絲上染了橘黃色的光,整個人幹淨沉穩而溫和,好像風雪夜裏回家擰亮的書桌上那盞燈,又像手裏捧著的滾燙香濃的巧克力牛奶。衛穎卻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徐澈發長及肩紮在腦後,抱著一把吉他站在圖書館前大草坪前一臉理想主義的青澀模樣,忍不住笑了。
徐澈自然看不到衛穎的笑容,卻看到她的眼角彎了起來,眼睛裏有細碎的星光在跳躍。口罩上貓咪的小舌頭也偏移了一點位置,幾根胡子似乎更翹了。他低下頭湊過去,吻住那隻貓咪的嘴巴。隔著口罩,巧克力香醇甜美的味道如絲綢一般劃過鼻端的呼吸。
臥室的門打開,又輕輕地關了起來。聲音雖然輕,但是在這安靜地氛圍裏已經足夠。徐澈直起身,衛穎垂下眼瞼,冷冰冰地說:“不早了,回去吧。”
(三)
衛穎的相親改成了周四的中午。敏知坐在沙發上看衛穎的打扮,米色的毛衣,深咖啡的西褲加風衣。
“會不會太樸素了?”敏知遲疑地問。
衛穎歎了口氣:“我想打扮得不同尋常點。可是他說就在樓下食堂見麵,花枝招展了人家要拿我當怪物看。”
敏知來了精神:“你們怎麼約那裏?我也正打算去呢。”衛穎家樓下有個美食城,就是無數張桌子放在中間,兩邊全是不同的小吃。顧客進門買一張餐卡,抬個托盤到各個小吃櫃台前刷卡買了東西找桌子吃飯。敏知和衛穎懶得做飯,幾乎每天都去,所以叫那裏做食堂。
這一天人格外的多。敏知覺得衛穎真是明智,沒有穿得過分。她先進門,轉了一圈,看到一個跟衛穎描述大致相同的男子正襟危坐在那裏。他的右手邊已經坐了兩條壯漢,左邊還有空位。眼見著一對情侶就往那裏走去,敏知眼疾手快地衝上去,把風衣脫下搭在椅背上占了座位。
敏知去買牛肉麵,不時用眼角瞟著自己的風衣處。見衛穎也已經找到了那個男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她忙過去坐好,低頭專心吃麵,一麵耳朵豎得老高。
“我點的這個揚州炒飯還不錯。”男人說話很客氣,聲音溫和,“你可以先到前麵買餐卡然後去那裏買。”衛穎笑了笑:“嗯,我有餐卡,我家就住上麵。”男人也笑了:“就是為了遷就你,所以挑個離你家近的地方嘛。”
“聽說你沒有正式工作?”等衛穎重新坐下來,男人問。
“對,我現在在家裏接一點活,幫人寫稿或者畫畫。”
“這樣生活不是很不穩定?”
衛穎笑笑:“世道還不錯。溫飽絕對沒有問題。”
“男女雖然平等了,女性也應該賺錢養家的,替另一半分憂。不要隻想著獨善其身。”男人耐心地教導。
衛穎默默地低頭把揚州炒飯裏自己不吃的部分挑出來。男人看著她纖長漂亮的手指,嗬嗬地樂了:“你是不是很挑食?難怪這麼瘦。”
衛穎小聲地辯解:“我對很多東西過敏。”
這提醒了男人,他皺了皺眉:“本來我周末特意推了朋友的聚會的,結果你又沒來。”
“對不起,對不起。”衛穎好脾氣地連聲道歉。
敏知心滿意足地吃她的牛肉麵,吃得稀裏嘩啦十分帶勁。男人和衛穎同時抬頭,責備地看著她。前者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後者滿是憤怒。敏知的嘴越咧越大,差點嗆到自己,忙著找紙巾。
“你周末都有什麼娛樂?”男人拉回注意力,問。
敏知在心裏替衛穎答:“全天候家庭動物。睡覺,看小說,看光碟,上網。最大的出門動力就是買吃的。”
衛穎搜腸刮肚,終於想到了標準答案:“跟朋友逛街,看電影,有時唱卡拉OK,有時去打羽毛球,遊泳,冬天會滑雪。要是有好的演出或者展覽,都會去看看。”她說的,分明是敏知。
男人唔了一聲,敏知覺得這下他應該給衛穎打了八十分。哪知他又說:“你很愛逛街啊。女性不要太注重外表,尤其是那些長得還不錯的女性,更不應該以此為借口在一些無聊的細節上過多糾纏。”
“哦。”旁邊的忠實聽眾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男人愕然轉頭,敏知訕訕地站起來,也不知跟誰說:“我去買杯紅茶。”立刻又樂了,我又不認得他們,解釋什麼啊?又想,原來剛才那聲唔,隻給衛穎打了六十分。
等她磨磨蹭蹭地把紅茶買回去。男人已經走了,衛穎坐在那裏看著敏知。敏知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醒醒。”衛穎苦笑起來:“好看吧?不單你,旁邊那兩個男人也免費娛樂了四十分鍾,走的時候戀戀不舍呢。”
敏知把自己的紅茶遞給她:“喝吧。溫暖溫暖你幼小的心靈。”
衛穎遺憾地歎了口氣:“他的聲音真不錯。電話裏聽尤其好聽。”
敏知看著她:“你曆來以聲取人,這是不好的。”
吃午飯的人已經少了。接連的幾張桌子都沒有人。衛穎笑眯眯地說:“想想吧,有個醇厚的嗓子的男人,用胳膊枕著你,在你耳邊說著綿綿情話,那是什麼滋味。”
敏知咧嘴噝了一聲:“真色情。”
衛穎的手機滴滴地響了,她看了一眼,撲哧笑了,遞給敏知看短信:“我對你印象還可以,決定跟你繼續交往。周末我們再見麵吧。”
敏知連看了兩遍,終於哈哈大笑,揶揄衛穎:“誰叫你沒個正經工作的?”又說,“你應該把房產證和車證隨身攜帶。這介紹人真是的,明顯沒把你的情況好好介紹。”
衛穎也笑:“我要是有點骨氣,就該跟你拍桌子了。靠老爸算什麼好漢?”
敏知白她一眼,立刻又想到原先的話題,賊兮兮地勾勾手指。衛穎湊過來,聽見她低聲說:“其實,徐澈的聲音特別棒。”
衛穎說:“嘿,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那天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敏知十分委屈地辯解:“我想出來喝杯水的。”衛穎不以為然地切了一聲。
敏知連忙打蛇隨棍上:“你們倆怎麼回事?他這麼猛,一上來就kiss?”
衛穎慢悠悠地說:“不就接吻嘛,又不是第一次。”
敏知笑嘻嘻:“嗬,瞞這麼緊。”
衛穎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跟他吧,這麼多年,一再地陰差陽錯。”敏知先是想笑,後來又確實覺得由說話一向一是一二是二的衛穎嘴裏說出這麼一句,有那麼一絲蕩氣回腸的意思,最後她不怕死地問了一句:“所以你這麼多年,也是為了他蹉跎了?”不出所料,衛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關小姐,你也太小看我了。”敏知往後縮了縮脖子,嘟囔了一句:“剛才倒是個小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