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神宗萬曆六年,金陵城出了兩個筆力不相上下的畫師。一個是擅畫雨荷的華子風,一個是精專霜荷的範溪生。二人小的時候一同拜在大畫家董其昌的門下,苦學二十年,學成出師前,董大師曾對富家出身的範溪生講,將來出身清苦的華子風一定會在畫荷方麵超過他,範溪生口中答應,心裏卻不以為然,出師後,二人便在京城中各自開了一間畫館。
華子風的情荷畫館開在烏衣巷,烏衣巷是一個下九流聚集的地方,華子風在那裏開畫館,還不得賠得當了褲子啊。而精明的範溪生卻將自己的鑫荷畫館開在王公貴胄聚集的鐵帽子胡同,專教富貴人家的子弟提筆做畫,鑫荷畫館一開就是半年。畫館中學畫荷花的童生已超過了百名。由於當今天子極其喜愛荷花,那幫獻媚的王公大臣們便將範溪生所畫的一幅《西風枯荷圖》獻到了當今天子麵前,當今天子一見,驚為神技,冊封範溪生為四品禦畫師,在幾次西洋國的使節來訪的時候,他畫的霜荷被當成國禮送給了海外的尊貴客人,一時間,範溪生的大名傳遍了大明王朝的每一個角落,他畫的霜荷自然成了富商巨賈們爭相搶購的對象。
範溪生不是在畫畫,而是在畫錢,現在說他日進鬥金都不為過了。鑫荷畫館每日車馬塞道,人滿為患。可華子風的情荷畫館卻是冷冷清清,毫無起色。他雖然也教了二十多個窮孩子,可大部分都是免費的,除了賣畫的微薄進項被他買來紙筆,供那幫孩子無償使用外,華子風一日三餐能否吃飽,自己都無法保證了。
一晃時間又過了半年,到了露白風清的晚秋時節,範溪生望著滿院子飛落的桐葉,忽然想起了師兄華子風,他將手邊的雜物推給了管事,拿起一卷自己新畫的《落日殘荷圖》夾在腋下,從側門走出了畫館,夾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直向東城走去。
情荷畫館就在東城根的一座土地廟中,華子風答應免費為廟中的神像描繡彩繪,廟祝才勉強答應借給華子風兩間閑房。華子風將兩間閑房打通,一間成了他的起居室,另一間自然是做了他的情荷畫館。
範溪生推開虛掩著的廟門,看到廟祝正在打掃院子裏的落葉。還沒等上前尋問華子風的住處,六十多歲的廟祝盯著範溪生腋下的畫卷,驚喜地道:“先生是來買畫的吧?”講罷,拉起範溪生,硬將他拉到了旁邊的一間廂房裏。
廂房之中光線不明,在三麵生滿黴斑的牆上,掛著七八幅荷花圖。範溪生揉了揉眼睛,湊到那一幅幅三簇兩枝,半吐微開的荷圖前--荷花花瓣,尖銳犀利用得是師門的老辣的矛筆畫法,而那一片片似夢還真,氣韻生動的荷葉,卻著實達到了神品聖品的境地。直看得他這個大明第一畫荷高手目瞪口呆。
範溪生真的沒有想到,前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華子風的筆力竟精進到了一個令他驚歎的程度。要知道畫荷容易畫葉難,一幅荷圖,最難畫的地方就是婆娑的荷葉。
董大師在教他們畫荷的時候,就曾經說過,荷花隻有兩個時候是最美的,一個就是煙霧蒙蒙中的雨荷,一個就是深秋調零時的霜荷。
他們二人各有精專,但學畫荷葉卻比畫荷花的時間多了三倍。出師的時候,二人若論畫葉的成就,還是範溪生占優,可現在看華子風畫的荷葉,不僅搖曳多姿,迎雨含羞。而且顧盼生動,圓潤靈動。那一份渾然天成的神韻恐怕也隻有天上能有了。
範溪生目瞪口呆,倒退兩步,口中喃喃說道:“這,這都是華子風,華先生畫的嗎?”
廟祝著急道:“二兩銀子一幅,如果您老多買,我還可以打折……”
範溪生用手摸遍兩邊的衣袋,他今天還真的沒有帶銀子,看著廟祝因為失望而轉為嘲弄的眼神,他在腋下拿出自己的那幅畫來,一下子展開,指著上麵的提款道:“範溪生的《秋日殘荷圖》,價值五百金,換你一幅《雨荷圖》行不行?”
廟祝伸長了脖子,盯著範溪生展開的《秋日殘荷圖》,天下第一畫荷師範溪生的名字他是聽過的,《秋日殘荷圖》是否是範溪生的手筆他雖然不敢確定,但這幅秋荷的用紙極為考究,是帶著歲寒三友水印的澄心堂紙,兩端的畫軸竟是最上等的紫檀木。更何況他隻要換一幅,這可是隻賺不賠的好買賣呀。
廟祝將範溪生的《秋日殘荷圖》收好,範溪生挑了一幅師兄的《雨荷圖》收到懷裏,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廟門,聽影壁牆後的一間房子裏傳來師兄講課的聲音,他回頭對廟祝問道:“華子風,華師兄,他,他都在什麼時候做畫?”
廟祝臉上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操起地上的竹掃,繼續掃著落葉道:“每天都畫到深夜,也不知多買一分燈油!”
範溪生回到了鑫荷畫館,將師兄那幅《雨荷圖》高懸在粉牆上,舉著紅燭端詳到了深夜,磨墨鋪紙,臨摹到了天明,他畫的荷花也還有七分像,可是那圓圓的荷葉,可就畫得沒有那份飄逸活潑的神韻了。聽到黎明的雞叫,範溪生心力交瘁‘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範溪生一病不起,他不明白,一年不見,師兄的筆力竟然有如神助,難道他勤學苦畫,真的感動了廟裏的土地爺嗎?還是當初師父給了他什麼畫荷的秘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