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傍晚,範溪生覺著身體好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地穿好了長衫,戴上一頂風帽,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那座土地廟前,土地廟的廟門早就已經關上,他圍著破敗的廟牆轉了一圈,找一個牆豁子跳進了廟內。
繪畫之道,也是一個極為漫長的苦修苦練的過程,根本沒有什麼捷徑可走,華子風的筆力突飛猛進,一定有他更深一層的原因,範溪生今天頂著月色前來,就是要解開這團令他困惑的秘密的。
土地廟中荒草沒膝,不時有夜行的小動物出沒,範溪生彎腰低背,覓著燈光,直往前殿走去,最後停在一處低矮的廂房前。隻見半破的窗紙上燈光搖曳,映出了師兄須發蓬亂的身影,他旁邊的兩個孩子正在努力地磨墨。
範溪生湊到一個手指粗的窗洞前,借著燈光,見自己的那幅《秋日殘荷圖》被掛在牆上,而這間簡陋的廂房中除了一張破舊的木床,就再也沒有什麼大件的東西了。華子風麵有菜色,那床被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舊被疊放在床頭,木床上擺放著畫畫的全套工具,兩個衣裳藍縷,但卻洗得幹幹淨淨的小男孩正在一方大硯上磨墨,地上放著一隻銅盆,磨好的墨汁被倒到了盆中。墨汁已有多半盆,華子風點頭道:“棍兒,夠了,石頭鋪紙!”
那個叫棍兒的男孩將硯池中的墨汁倒進銅盆,石頭將一張雪白的宣紙鋪在了地上。
範溪生瞪大了眼睛,隻見華子風放著床上的幾隻禿筆不用,竟從地上拾起一根兩尺長的柴枝,沾著濃墨,在宣紙上幾筆便勾畫出三四朵含苞欲放的荷花。範溪生終於找到荷花尖利如矛,筆力超過自己的原因了,原來那荷花是師兄用柴枝畫上去的。
真沒有想到師兄竟練成用柴枝做畫的絕技,範溪生算是開了眼界。可那圓圓的荷葉是用什麼畫的呢?
範溪生繼續等著師兄揮毫潑墨,將那荷葉畫成。相信自己隻要看上一遍,他就能掌握師兄令荷葉生動的那種奇異畫法。
華子風畫完荷花,將手中的柴枝丟出老遠,竟三兩下脫下了棍兒的褲子,棍兒‘嘻嘻’笑著,用瘦削的屁股在盛著墨汁的銅盆裏沾了一下,然後在華子風的指揮下一屁股坐到了那雪白的宣紙上,等棍兒站起的時候,宣紙上就出現了兩個圓圓的荷葉。
棍兒小屁股上的墨汁被宣紙吸盡,他就坐到銅盆中,在墨汁裏沾一下,然後在宣紙上繼續做‘畫’。
窗外偷看的範溪生大吃一驚,他看過有人拿筆畫荷花,有人用手指畫荷花,今天他又看到大師兄用柴枝做畫,可就是沒見過有人有屁股‘畫’荷花葉的。這奇怪的畫法真是開一代先河,不僅能令京城中的畫壇瞠目結舌,大明朝的畫界也是得大吃一驚了。
棍兒將荷葉‘畫’完,還沒等在清水中將小屁股洗幹淨,範溪生一掌推開虛掩的木門,闖進了房中,一把抓住了華子風的右手,大叫道:“原來那圓圓的荷葉竟是棍兒用屁股‘畫’出來的,這一次叫我抓個正著,你還有何話說!”
滿臉驚色的華子風見是師弟,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苦笑著解釋道:“可不要亂嚷……!”
他從床下摸出兩個米袋子,交到棍兒和石頭的手中,兩個孩子歡天喜地地打開房門,各自翻牆回家去了。
範溪生望著師兄窮困潦倒的模樣,隻覺得鼻內發酸,口中道:“師兄,真沒有想到,你竟練出了用柴枝做畫的絕技!”
華子風將床上的六七根畫筆,一一叫範溪生看過,那些畫筆筆尖已禿,根本就不能用了,範溪生詫異地道:“難道師兄你窮得連一隻畫筆都買不起了嗎?”
華子風臉色一紅:“情荷畫館中有二十幾個孩子,賣畫的錢不多……我得給他們買來筆墨紙硯,還要挑最困難的隔三差五地送米,就比如棍兒和石頭……!”
“可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範溪生不解地道。
“因為我曾經也是個苦孩子!”華子風講完,挺起了胸膛又道:“可我的弟子中,至少有兩三個以後的成就會超過你我的!”
範溪生跪倒在華子風的麵前……他終於知道自己和師兄的差距了,那是心的差距,與畫技無關。
範溪生托病辭去了宮廷畫師的職務,回到了定州的老家,也是免費教徒授課,十年後,終成大家。與華子風並稱為南北雙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