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洋紗洋布進口引起的手工棉紡織業解體,其過程表現為兩個步驟或階段,首先是洋鈔取代土紗,導致紡與織分離;接著是洋布取代土布,導致耕與織分離。在地區上,大體沿海沿江和交通沿線地區,城鎮周圍地區,紡織分離和耕織分離,出現和完成較早,也較為徹底;交通閉塞的內地山區和偏僻農村,這一過程出現和完成的時間較晚,也不太徹底。
洋紗替代土紗的具體過程,在多數情況下是先用洋紗作經紗,然後再用洋紗作緯紗。這顯然是因為洋紗比土紗堅韌,當紗支同等粗細時,洋紗更適於作經紗的原故。這種現象,早在鴉片戰爭前的1828年就已經有人指出過,認為中國人自紡的棉紗不如英國棉紗便宜,“隻是他們很難用它做緯紗,通常都是用來做經紗”。洋經土緯織製土布的做法,在部分地區一直延續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1900年前後,安徽蕪湖、江西南昌等地,民間織布,還是或以洋紗為經、土紗為緯,或經緯皆用洋紗。兩種情形並存。
然而,在更多的地區,19世紀70年代以後,由於進口洋紗的大幅度降價,洋紗完全取代土紗的過程全麵展開了。早在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廈門、廣州一帶,由於洋紗價格低廉,民間競相以洋紗取代土紗織布,以致紡紗者大多失業。80年代,洋紗對土紗的排擠擴展到海南島瓊州、廣東腹地興寧和華東華北的江蘇、山東、河北等省份。90年代後,江西、湖北、四川、雲南、貴州等長江中上遊各省,新舊黃河腹地內各府州縣,山東、河北腹地,廣東北江流域和廣西地區,洋紗暢銷,購用洋紗織布的情形越來越普遍。在這些地區,土紗已經被洋紗排擠,手工紡紗業已經大部分消失。
洋紗替代土紗和手工紡紗業的破壞情形,可以從洋紗占土布用紗量的比重及其變化得到反映。據統計,1860年前,洋紗占土布用紗量的比重不足1%,1894年增加到23.4%。此後,替代進程進一步加快,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的1913年,洋紗和國內(包括國內外資紗廠)生產的機紗合計,占土布用紗量的72.3%。可以說,手工紡紗業已經基本解體。
洋布排擠和取代土布的攻勢也在同時展開。它先是取代城市和非植棉區的商品布或用商品棉紡織的自給布,接著是某些地區自棉自紡自織的土布。
同洋紗取代土紗一樣,洋布取代土布也是憑借它的價格優勢。洋布進入中國市場,起初是被一部分城市富裕階層使用,商店賬房和店員穿用洋布也很普遍。他們之所以穿用洋布;據說不是因為洋布好,而是因為它比土布便宜。19世紀70年代後,由於洋布價格下降,一些窮苦階級的人也開始購買那些比較起來並不耐穿的進口貨了。正因為這種價格優勢,洋布可以承擔長途運輸費用而深入內地。
在這種情況下,許多地區,首先是沿海地區的手工織布業被摧毀,導致織工失業。早在19世紀60年代前,著名的土布集散中心蘇州,即因洋布行銷,導致“耕機之人少,而穀帛之所出亦少”。到80年代,著名的棉布生產集中地鬆江府,也因“洋布充斥,而女紅之利減矣”。90年代以後,長江和黃河流域內地,手工織布業也相繼遭到破壞。1897年有記載說,“無論通都大邑,僻壤遐陬,衣大布者不過十之二三,衣洋布者已有十之七八”。有些地區,土布幾乎絕跡,要想尋找一匹土布,“幾如披砂揀金”。到20世紀初,洋布開始占領東三省市場。在那裏銷售的江蘇土布立即被排擠。原來,通州、海門運銷東北的棉布,每年達10萬餘件。市場被洋布占領後,土布減銷。通海“民間紡織,漸至失業”。部分地區的手工棉織業全麵衰落了。
手工棉織業的解體和手工紡紗業的解體比較,後果和程度都有所不同。手工紡紗業解體後,生產者尚可利用洋紗織布。手工紡紗業消亡,手工織布業尚存,有的地區甚至明顯擴大。手工織布業的解體則不同。原來的紡織生產者,現在既無紗可紡,也無布可織,而且還要買布穿,由棉布的生產者一變而為棉布的消費者,這種經濟上的嚴重打擊,不言自明。正因為如此,手工織布生產者,尤其是自給自足的手織生產者,抵抗也更加頑強。因為個體農戶利用輔助和閑散勞力,紡織家庭自用布,幾乎可以不計成本。更重要的是,洋布對土布在勞動生產率方麵的差距,不如洋紗對土紗懸殊。當時洋紗的勞動生產率相當於土紗的80倍,而洋布隻相當於土布的4倍。同時,洋紗的大量銷售,本身就限製著洋布對土布的替代。因此,手織業的解體不如手工紡紗業徹底。據統計,1840年進口洋布為273萬匹,占當時全國棉布消費量的0.46%,1894年,洋布(加上少量國內生產的機布)的比重提高到14.2%。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的1913年為34.8%。此後,國內機布產量明顯增加,成為排擠土布的主要力量。到抗日戰爭前夕的1936年,洋布、機布在全國棉布消費量中所占的比重已達56.8%。也就說,原來一半以上的手工織布業已經解體。不過在時間上比手工紡紗業的解體晚了近四分之一個世紀。而且,洋布和機布取代的主要是土布中的商品布:至於自給土布的絕對量,縮減有限。這反映了自給自足手織生產者抵抗的頑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