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正在家裏清點能換錢的東西,因為王蟲不光掉了生產隊長和民兵隊長職務,還得賠償貪汙款。白芍臉上掛著彩,像戴了一個迷彩麵具。他說,你不用站在這裏了,你滾吧。
白芍說,我清點了一下,把家裏能換點兒錢的東西都賣了,也不夠賠償你的貪汙款。
王蟲說,你滾他媽的遠點,老子的事情不要你操心了。
白芍說,隻有我們那床可能值點兒錢,你去問問有沒有人願意買。
王蟲暴跳如雷了,我叫你滾!
白芍深吸了一口氣,像白骨精吸人精氣一樣。然後她拿出了一瓶雪花膏,那是一個相對精致的東西,比起屋子裏那些粗笨的家具,它簡直就是精靈。恰如它那由美主宰的靈魂和粗笨家具那粗鄙的靈魂相比,白芍的大度正在把王蟲的狹隘比下去。白芍說,這在往年也能值些錢,還沒開過封,全新的。我想桃子可能會喜歡,但她可能不會給你錢,你問問別的年輕媳婦,說不定有人會舍得買下。
王蟲果然給白骨精吸了精氣,癟了些。王土給你的?他問。
白芍說,花河除了他以外,就王禾給女人買過這東西。王禾買的給了紅杏。
你留作紀念了?王蟲已經變得陰陽怪氣了。
白芍說,你說過你討厭這種東西,我就一直沒用過。
王蟲又一次被邪氣鼓脹起來,他想奪過那東西摔它個粉碎,但白芍靈巧地躲開了。白芍說,不用你去賣,我去。
王蟲吼,你滾,最好別再回這個屋子裏來。
但兩個小時後白芍拿著錢回來,王蟲並沒有把她攔在門外。他不能拒絕白芍帶回來的錢,也就不好意思拒絕白芍回到屋裏來。但這並不表明他已經放棄,他隻是暫時把希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王果的身上,他知道這種時候王果的想法肯定跟他一致,不同的隻是王果站在了白芍的那一邊,主賓順序顛倒了而已。如他所料,王果於第二天就跟他母親提出要她和王蟲離婚。
你要是為了彌補點兒啥子的話,這些年你早已經彌補完了。你要是怕沒有依靠的話,現在有我了。王果對白芍說。
白芍說,但你還是頂不了他。他就是這衣服,你穿了,就能遮羞擋醜。這些年要不是有他遮著擋著,我們就得像枙子和她母那樣活人。
王果說,我們並不比她們過得更好,尤其是你。
白芍說,我們是啥子?我們就是那苞穀苗,長在貧下中農的田裏誰都不敢動,要不,你就是地主子女,我就是地主婆,誰都敢把你拔了扯了。
白芍說,別看現在你把他告倒了,他的成分依然比我們好,他依然能當衣服遮擋我們一下。我們要是離了他,我們就是白骨精被打回原形,我和你就要像紅杏一樣被派去修河堤,一個月做十五天的義務工,一天到黑不能歇口氣,被人喝來喊去,是人不是人都可以衝你翻白眼,動不動就在會上點你的名說你的不是,一有人要挨審就讓你去陪審,一有人要挨殺就讓你去陪殺。這些還不算個啥,你要是被打回原形,你那沒過門的媳婦就不會過門來了,她肯定是掉轉臉就不理你了,你信不信?
王果信,母親的話他全信。
這樣一來,王蟲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也破滅了。王果決定暫時退守以觀後效,他一直以來都用的是一雙群眾盯壞分子的眼睛在看王蟲,就像別人盯他一樣,現在,他決定把眼睛睜得更大更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