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果說,忘記是不可能的,她也就是骨頭賤。王果巴望通過大義滅親來換取別人對母親的原諒,他做得很成功。別人想,既然是骨頭賤,也是沒救的,就隨她吧。人倒黴的時候總是對別人的狀態很關注,那是巴望多一個人跟自己一起倒黴哩,但走運的時候,一般就不會那麼在意,也不會那麼計較別人了。這就是為什麼人喜歡濫用同情,因為同情很大程度上能使自己和別人區別開來,同情者永遠是站在高處的,被同情者永遠是站在低處的,你施舍了同情,你就占領了高地,因此人的悲憫情懷很大程度上並不完全出自於善念,而是自以為是。
王果不光拯救了母親,也拯救了自己,他的坦誠和他的大義滅親使他成功地抖落掉了母親給他的那身不倫不類的披掛,他在別人眼裏又是清晰可認的了。
有人認為白芍挨著巫香桂是有圖謀的,但他們又不明白,白芍既不能未卜先知,又如何能預見到土地要承包到戶,而至於圖謀巫香桂的那份責任地呢?白芍沒有申辯,沒有說她不是為了貪圖巫香桂的那份責任地,也沒有說她是為了貪圖巫香桂的那份責任地。她隻是說,如果有人願意照管巫香桂,我搬走就是。
事實上惦記巫香桂那份責任地的是迎春和張瓦房,這兩人對土地都無與倫比的熱愛,又恰好跟巫香桂沾親帶故。再加上巫香桂還有兩間房,爭取到巫香桂不光能爭取到責任地,還能爭取到那兩間房。最關鍵的是,巫香桂眼見著已經時日不多,照顧她的日子隻會越變越短,而她的那份責任地和那兩間房卻比她要長命得多。巫香桂倒黴那會兒,這些好處都顯得很暗淡,現在她轉運了,這些好處就變得奪目起來。
張瓦房要把巫香桂接過去同他們一起住。牡丹感覺自己都不認識張瓦房了,她極盡所能地挖苦諷刺,但還是被張瓦房說服了。
張瓦房說服了牡丹,卻又遇到了迎春。果然不出牡丹所料,迎春第一個就罵張瓦房不要臉。說早先巫香桂那裏得不到好處的時候他們不管她的死活,現在看到有好處了就想起巫香桂是母親了。張瓦房的確該罵,但都覺得不該由她來罵,半斤有資格罵八兩嗎?迎春之所以要罵張瓦房,正是因為自己也圖巫香桂那責任地和房子。迎春是王果的丈母娘,是王土的親家母,王果是王家的香火,他不繼承王家的責任地和房子誰又能繼承呢?她罵牡丹是“嫁出門的姑娘,潑出門的米湯”。
半斤跟八兩罵起來,我們就在一旁看笑話。笑完了我們就去看白芍,我們想如果白芍也參加進來,這場戲就更有噱頭了,但白芍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有一陣,她甚至對她們的嘴仗失去了興趣,回屋收拾自己的東西去了。既然爭得這麼厲害,總有一方要勝的,不管誰勝,她都得搬走。
但她沒想到,到了最後她們竟然要求她出來說話,她們要聽她的,她說把巫香桂給誰就給誰。白芍真有些受寵若驚,她從來沒想到過她能有這麼大的權力。她傻不愣怔看著我們,愣了半天才說,還是讓大家說吧,大家說該跟哪個就跟哪個。
我們中間有人就迫不及待地發表意見,說我看還是得請香桂大娘自己拿主意,她願跟哪個就跟哪個。
可這話等於沒說,巫香桂哪能拿這個主意呢?要是她能拿主意她還叫傻子?
有人又要王果出來拿主意,王果卻不在。王果一樣對那份責任地不感興趣,一看是扯這事兒的皮,早躲不見了。
意想不到,巫香桂真出來表態了。她先衝我們一陣傻笑,後又衝著牡丹咕噥“潑出門的米湯”,後又突然板上臉問牡丹,你不記我仇了?盡管她是傻子,但牡丹還是把她的話當真了,她這等於打了她的嘴巴。牡丹覺得臉都丟盡了,一頭就衝張瓦房撞了過去。張瓦房給她撞得一個趔趄,她便跑了。張瓦房去追,我們聽見牡丹一邊跑一邊哭還一邊罵著張瓦房,說要是張瓦房再跟她提這事兒她就撞死在他的胸膛上,說張瓦房你有本事你把一份地種出兩份來,沒本事就本本分分地別打歪主意……
既然一方已經撤出戰鬥,仗就不用打了。
白芍收拾收拾搬了,迎春宣布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