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報仇,要我師弟替我報仇。”紀誌遠淒厲地說:“我一生救人,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反對暴力,我……天哪!我該是至死方悟,這世間一點也不可愛,我為什麼要遭到這種災禍?我……”
“老伯……”飛災刀酸楚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唉!以往,我重視天理國法人情。
但八年殺戮生涯,我覺得沒有所謂天理,國法也隻能壓抑善良無告的人,人情也隻是自私的騙人玩意。所以,我自己也慢慢地變成具有獸性的人。”
腳步聲漸近,燈籠的光芒乍現。
四盞燈籠,導引著名男女接近室門,領路的是為首的大漢,和臉有笑容的美麗女煞星飛花魔女計翠翠。
但這時她已不作村婦打扮,換穿了翠綠色勁裝,隆胸細腰十分誘人。
眾人擁著的首腦高大魁梧,年已半百出頭、臉色黧黑,巨眼勾鼻嘴獠牙,滿臉橫肉,真像城隍廟內泥塑的鬼王,醜陋凶猛十分嚇人。
正是大名鼎鼎的鬼麵神藍天虹,雄霸大江北岸的黑道大豪。
誰也不會相信,這醜惡如鬼王的人,與英俊瀟灑的無雙秀士是堂兄弟,也就難怪無雙秀士在江湖闖蕩十餘年,居然沒有人知道他是鬼麵神的堂弟,像貌相差太遠了,怎麼看也無法把他們兩個人聯想在一起。
“尹兄弟。”鬼麵神向身側的大漢說:“我們不需要派不上用場,提不動刀舞不動劍的人。”
“是的,大爺。”姓尹的欠身應喏。
這家夥,正是脅迫雷電手的人。
“盡快處理掉。”
“是的,大爺。”
“明天我要趕往信陽,這裏的事,有勞毛兄弟和你們了。”
“是的,大爺。”
飛災刀心一動,掙紮著挺起上身。
“大爺們明鑒。”他嘎聲說:“紀老爺醫術十分精深,可生死人肉白骨,請讓他替小可把……把病治好,小可沒齒難忘。”
他的用意是提醒這些歹徒惡棍,紀郎的醫術高明,留為所用,希望能保全紀郎。
“你是什麼人?”鬼麵神問。
“回大爺的話,他叫李。”姓尹的搶著表示自己能幹:“是山裏麵的種山人,在紀郎這裏就醫,住了四天了,病好像相當沉重。”
“你聽清了。”鬼麵神居然對一個山裏人破格說話:“我們不需要普通的醫士,隻要最好的金創科郎。太爺明白你的意思,紀郎能活,你就有活的機會,是嗎?你打錯主意了。”
“大爺……”
鬼麵神轉身出室,飛花魔女一腳把飛災刀的話踢回腹了。
室內重歸原狀,負責看守的大漢,換了一個身材矮胖的年人。
飛災刀心叫苦,他知道“盡快處理掉”這句話的含義。他必須盡全力求生,化痛苦為力量。
“我要冒險!”他心狂叫:“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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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手已第四次來到紀家,查問愛女的下落。
天黑了,他還賴在客廳不走,向那位自稱紀家新仆的人嚴詞盤詰,堅持非要見到紀誌遠夫婦不可,見不到他決不離開。
仆人堅稱主人紀誌遠夫婦,被人請到城裏作客,何時返回無法估計,何況天一黑城門已閉,東關算是城外,主人夫婦今晚不可能返家,再等也沒有用。
當然,一個仆人不能將有身分地位的客人趕走,雷電手就是有身分地位的人,而且是街坊,有名的武師,仆人怎敢趕人?
就這樣雙方僵住了。
正在僵持不下,內堂終於出來了一批陌生而又不算太陌生的人。
不陌生的人,正是那位帶人脅迫他的勾魂鬼手尹四海,鬼麵神手下的大將,黑道朋友的風雲人物。
看到眾人擁簇而出的鬼麵神藍天虹,這位名武師心一涼。
“你……你們……”雷電手嗓音全變了:“原來你們在這裏,我的女兒呢?你們太過分了。”
“宗兄,你應該知道咱們這種人,辦事的規矩,是嗎?”鬼麵神醜惡的麵孔上,綻開醜惡的獰笑:“這應該怪你自己,風雨飄搖,你叫令媛在外麵亂闖,能怪咱們不起疑嗎?”
“我的女兒是來……”
“現在說任何理由,都不合實際,各說各話,說不出什麼結果來的。”鬼麵神臉色一沉:“在藍某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冷靜地安份些,哼!”
“你們到底想怎樣?”
“為了表示你的誠意,以及藍某對你的寬大。你聽著,在藍某與藏劍山莊路家的事擺平之前,我把令媛帶到德安,暫時作藍某的貴賓,你反對嗎?”
“在下當然反對……”
“反對?你希望令媛死在紀家?”
“姓藍的,你……”雷電手像要爆炸了,但隨即像泄了氣的皮球:“罷了,我雷電手到了今天的地步,算是栽在閣下手,災禍臨頭,悔不當初,我認了。”
他大踏步出廳,在廳門外轉首,狠盯了眾人一眼,眼有怨毒的火花,一咬牙,終於垂頭喪氣走了。
鬼麵神發出一陣邪惡的怪笑,向勾魂鬼手滿意地點點頭表示嘉許。
“我這就走。”鬼麵神向外舉步:“須防宗老兒前來踩探,趕快處理好快速撤離,讓他善後。
他會妥善地湮滅痕跡,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決不敢聲張的,他不敢拿他女兒的命來冒險。”
“屬下將立即辦妥,向大爺呈報結果。”勾魂鬼手恭敬地說:“大爺請放心,誤不了事。”
“不要送了,你辦事吧!”
“屬下遵命,大爺。”
鬼麵神帶了一眾爪牙走了。
勾魂鬼手帶了一名大漢,回頭撲奔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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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的年人看守警覺心不夠,很少留意房內的動靜。
五個半死的人,還用得著留意?即使是武功超絕的人,被打成這鬼樣,也沒有任何威脅了,沒有費心留意的必要。
飛災刀在默默地活動,從靴底抽出一根半寸寬,寸長,兩分厚,一端磨成斜鋒的鐵片。
假使他能運功,能使用真力,這根鐵片,將是可怕的致命武器。
這是他備用的武器和可作多用途的救命工具。
有些人喜歡在靴底塞入一枚飛錢,有些人則喜用針釘一類小玩意,危急時用來救命,常可發揮預期的作用。
而這根鐵片,已可算是大型的救命工具了。
生死關頭,他已顧不了許多。
幽暗的走道裏,匆匆奔來另一名大漢。
“老七。”奔來的大漢向看守急急地說:“尹爺在後院等候,要你我把這五個人送上路,要快。”
“好的。”矮胖的看守說,拔刀搶入室門。
鐵片一閃即至,燈光幽暗,即使心已有所戒備,也無法看清,力道雖然有限,但足以貫入柔軟的小腹。
飛災刀擲出鐵片,同時扳倒了放置菜油燈的木桌。
“哎……”矮胖看守叫了一聲,向前一栽。
桌倒,燈熄。
化痛苦為力量,求生意誌堅強的人成功了。
後麵跟入的大漢沒看到室內的變故,吃了一驚。
“老七,怎麼啦……”大漢驚問,急搶而入,蹲下摸索向前倒的同伴。
飛災刀拚餘力掙紮爬出,恰好拾起矮胖看守拋下的單刀,黑暗,他的目力並未失去,仍然銳利無比,估計得也十分準確。
雙手握刀向前猛紮,刺入大漢的左肋。
“哎唷……”大漢狂叫,反手本能地一揮,揮單刀,加大了創口。
蹲伏的飛災刀,也被震得翻滾了一匝。
“有……人暗……算……”矮胖看守嘎聲叫,想挺身爬起,卻力不從心,挺起一半重新伏倒掙紮,這次再也挺不起來了。
“啊……”大漢發出瀕死的警號。
“老伯,快……快逃……”飛災刀爬近紀誌遠,拚命拉拖紀誌遠的手臂。
可是,他絕望了,紀誌遠呼出一口長氣,身軀一陣抽搐,拉不起拖不動,毫無反應。
憑他的經驗,他知道完了,紀誌遠聽到對方說把這五個人送上路,便精神崩潰斷了生機。
一個沒有求生意誌的人,精神崩潰是意料事,任何人也無能為力。
“老伯……”他淒然大叫。
他顧不了其他三位仆人了。
三位仆人的傷勢,比紀誌遠更沉重,囚禁期間一直就說不出一句話,隻能偶或發出一兩聲微弱的痛苦呻吟。
手腳並用向外爬,消失在黑暗的房舍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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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午夜。
雷電手在紀家的院巡走,神色淒惶。
他秘密替紀家的十餘名男女善後,對外聲稱紀誌遠一家已經遷到開封去了。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在他內心深處,自疚自責的痛苦十分沉重。
每天夜間,他都會在這座失去主人的大宅院徘徊、哀悼,也滿懷希冀。
希冀什麼呢?
對方會大發茲悲,把他的愛女送回此地來?目下的紀家庭廣院深,正是對方建立秘密樞的理想處所,也許他們會卷土重來呢!
他根本不知道紀家出事那晚的情形,隻知道他帶了兩位得力門徒重臨紀家踩探時,紀家一門男女都死了,對方撤走得匆忙,沒留下善後的人。
當然他不知道紀家留了一個治病的山裏人李,更不知道李殺死了兩個凶徒逃走了。
院東,是東廂客院。
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東廂的院口。
他吃了一驚,警覺地將劍挪至趁手處。
他的一雙手比劍厲害,與人交手很少動劍,除非碰上對方的兵刃比他的雙手更厲害。
黑影正在扣上皮護腰,將刀插在皮護腰的斜刀套內,舉動沉靜,不介意他的存在。
“誰?”他沉聲問,感到心跳加快。
“李。”黑影愛理不理地說:“取回收藏在此地的物品,藏得很隱密,所以沒被搜走。你閣下是……”
“你是藍老兄的人?”
“不是。”
“那你……”
“你不知道我李?”
“我該知道嗎?”他有點生氣。
“那你一定是不相幹的人,貴姓?”
“老夫姓宗。”
“哦!雷電手宗一方?紀老伯呢?”
“死了,一家……老天!這世間哪還有天理?”他掩麵痛苦地叫號:“紀老哥一生行醫救世……”
“別說了!”李突然大叫:“宗前輩,這是你們南陽群雄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結果。令師弟呢?”
“死了,在裕州受到可怕高手的狙擊,裕州群雄死傷殆盡,這也是不甘屈服的結果。”他悻悻地說。
“至少,令師弟死得夠英雄,保持了武朋友的風骨。你知道紀老伯的底細嗎?”
“不知道,隻知他是本城的良醫。”
“至少,你可以為他做一件事。”
“什麼事?”
“將消息傳出,鬼麵神將食寢難安。”
“什麼消息?”
“紀老伯是毒魔尚天的師兄。宗前輩,傳消息的技巧你該會吧。”
“老天!這……這是真的?”他大吃一驚。
毒魔尚天,天下用毒的宗師,也是可怕的惡魔之一,鬼麵神卻屠殺了毒魔的師兄一門老少,有麻煩了。
“千真萬確。”
“你……你是……”
“飛災刀李大爺。”
“哎呀……”
黑影一閃即逝,他驚得毛骨悚然,張口結舌,感到渾身汗毛直豎。
人怎麼可能比眼睛快?他以為自己真的碰上鬼了。
飛災刀!這四個字同樣令他毛骨悚然。
他在京師威遠鏢局任鏢頭,對有關飛災刀的事跡與傳聞不陌生,真不敢相信飛災刀會出現在數千裏外的南陽,可能是飛災刀的陰魂出現了。
他急急逃出紀宅,再也不敢來了——
無涯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