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文六希金(2)(1 / 3)

評委們一瓢冷水,非但沒把“文六希金”非理性的創作欲望潑下去,反而把這老杆兒潑硬了。娘的!在你們的爹娘還沒有決定創造你們的時候,你爺就打竹板編故事了,老子還編不過你們?之所以被評為“劣作獎”,肯定是那篇小說編得太短了,太短怎麼能體現一個作家的實力呢?要想成功,現在誰不在編長的?連十一二歲的學生娃子都能寫幾十萬字的長篇,那篇區區幾千字的東西還拿去評獎?不評你最差評誰最差?再說,這種小東西,也不符合中央精神,中央提出抓三大件:電影電視,兒童文學,長篇小說。其中有短篇小說嗎?媽的!老子也寫部長篇!中國文壇和世界文壇,哪個出名的作家,不是寫長篇寫出來的?電視上介紹,山東一位沒手沒腿的特等殘廢軍人,大字不識幾個,用嘴銜著筆寫,還寫出一部三十幾萬字的長篇小說,我手不缺腿不缺的人,就寫不出來?再從經濟效益上看,一部長篇寫出來就是好幾萬!若是有了好幾萬,我的日子還這麼寒酸嗎?若是有了好幾萬,死老伴還用得著每天滿臉黑灰出去賣紅薯嗎?思來想去,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寫長篇小說太有必要了。

“文六希金”開始理譜兒(構思)寫長篇。

有一個故事,雖然過去五十多年,但“文六希金”還能記得清清楚楚。

故事發生在土改那年。有一個姓田的鄉長,三十多歲,白天開會批鬥那個地主小老婆。晚上,又偷偷地溜到關人的祠堂裏,跟那個地主小老婆睡覺,第二天照樣批鬥地主小老婆。那時,“文六希金”才十幾歲,男人女人的事,沒有什麼實際感受。他從窗子裏看見姓田的鄉長跟地主小老婆做那事,覺得有趣極了。現在“文六希金”一想起這事,還覺得有趣。有趣的事情寫出來肯定有人看。

有了這個不朽的創作素材,加之激烈的靈感衝動,“文六希金”寫起來老命也不要了,在晃動的小煤油燈(開始時,邊遠連隊不通電,後來才有電燈)下,晝夜不分,寒暑不避地寫。兩間土屋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盡管外麵的世界很精彩,盡管木星差點撞上了地球,盡管伊拉克每天都炸死許多人,盡管塔利班又卷土重來……一切的一切,他全然不知,隻顧往麵前的紙上寫字。他那隻典型的兵團老軍墾抓十字鎬的手,抓著那支寫一下要往嘴裏濕一下唾沫的圓珠筆,就像老鷹抓著戈壁灘上一根幹枯的紅柳枝。那盞小煤油燈燃久了,飛起來的黑灰,專往他鼻下的小黃胡上集中。再加上理發的事一拖再拖,整個“文六希金”,不是更邋遢,更糟糕,更可憐,而是給人一種文學升華感——

一個遠古的根雕!

一個不倒的文學魂靈!

一個複活的孔乙己!

天底下,到底是功夫不虧有心人。近聞,文老作家的一部三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已被某個地下出版社的某個地下編輯部的某個編輯,初步認可。回信說,再加潤色,可以出。括號,自費兩萬。

“文六希金”一接到這封回信,差點兒暈過去!他沒法不暈,半個多世紀呀!半個多世紀是怎樣爬過來!自己花了多少心血不說,跟老伴要了多少賣雞蛋和賣紅薯的毛毛錢,去買稿紙和墨筆呀!而且,稿費不見,紙價飛漲。原來一本稿紙,兩三個雞蛋就可以換回來。後來,十雞蛋也換不回來了,買一本稿紙,要跟老伴要兩三次錢。你說,這“可以出”三個字,對“文六希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他的全部!他生命的全部!別看這三個字寫得那麼蹩腳,像是幼兒園娃娃寫的,可在“文六希金”眼裏,那全就是金子!

“文六希金”高興得幾夜不能合眼,光在床上輾轉,過一陣,喊一聲:成功了!我終於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