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中國的語言文字(1 / 3)

如想與中國人真正熟絡起來,他們的語言——漢語就將是橫亙於其間、比長城還要險峻的屏障。漢語是地球上現存最古老的口頭語言,以它作為母語的人群數量遠遠超越了過往或是現今的任何一種語言。而且可以說從漢語產生之日至今,無論是它的語法構造還是書寫形式,都沒有經曆什麼巨大變革。當然,漢語也和所有其他語言一樣,一直處於不斷消長更替的變化過程中。

如若想要真正地了解一個民族,那麼就必須通曉他們的語言,能使用他們的語言進行思維。因而,如想與中國人真正熟絡起來,他們的語言——漢語就將是橫亙於其間、比長城還要險峻的屏障。漢語是地球上現存最古老的口頭語言,以它作為母語的人群數量遠遠超越了過往或是現今的任何一種語言。而且可以說從漢語產生之日至今,無論是它的語法構造還是書寫形式,都沒有經曆什麼巨大變革。當然,漢語也和所有其他語言一樣,一直處於不斷消長更替的變化過程中。新事物、新概念要求有新的語言符號去表達它們,同時,某些文字則會隨著它們代表的那些事物、概念的變更或是消亡而不再被頻繁使用。但中國人一貫力求節儉、經濟的民族習慣似乎也體現在了他們的造詞法上。即便添加了新詞,他們也絕不會因此而完全棄用任何一個舊詞。如此一來,詞語的數量就變得極其龐大,真正多到“無可計數”。

對於漢語中意思明確的漢字總數到底有多少這一問題,有各種不同版本的估算,其數量範圍一直從2萬5000個到了26萬個。中國的規範字典——《康熙字典》中一共收錄了44449個漢字,但其中被人們哪怕是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階層所慣常使用的漢字也可能不到1萬個。譬如,雖說僅是中國九卷經典書籍中的五卷就出現了多於20萬個不同的詞語,但這九卷古籍中卻統共隻含有4601個不同的漢字[1]。由此可見,漢語中廢棄淘汰、不再使用的漢字數量要遠遠多於依然存活於現今、正在活躍使用的漢字。而通過搜尋和使用那些久已被人遺忘的冷僻字來顯示文才或是“賣弄學問”也似乎成了一種為中國人推崇的美德。他們最為中意的用以顯示淵博學識的方式之一就是重新挖掘出這些最為古老的“語言殘片”,將其大量穿插和點綴於自己書寫的散文或是遞給皇帝的陳情書中。雖說這大大增加了學習漢語的負擔,令其成了一項無止無休的任務,但同時也有一好處,那就是:它使得再怎麼有學問的人都不會因自己在日常閱讀過程中碰上不知道的漢字的形、音、義而感到丟臉。

漢語沒有一套完整的字母體係。每一個漢字自身就代表了一個完整的概念,所以漢語被當做是一種單音節語言。但實際說來,一個漢字更近似我們的一個音節,從其通常用法看來,漢語不會比英語更趨近於單音節語言,其可單獨使用的詞語往往由多音節構成,因而它也不能算作是嚴格意義上的單音節語言。漢語在紙麵上的書寫順序是從上至下,從右至左。一本中文書的末頁恰好是我們英文書的扉頁。漢語的書寫工具則是印度墨水和上好的駱駝毛製成的刷子。

早在歐洲人掌握了這門技藝的數百年前,中國人就發明了印刷術,其印製程序很簡單,那就是:將書稿的寫樣寫好之後,把每頁有字的一麵貼在木板上;然後用刻刀將整個木板表麵除每個字筆畫所覆蓋之處外的其餘空白部分都剔去,使之形成淺淺的凹槽;而後把墨汁均勻刷於刻好的板麵上,再將一頁紙覆蓋於其上,輕輕地按壓它;最後將紙從印板上揭起即可。如此一頁一頁繼續下去,一本書也就印製出來了。由作者親手書寫的書稿並非沒有,隻是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樣,中國的文人雅士們也無法免俗,他們的字體通常都潦草而不優美工整,因而書稿的寫樣一般都是由一個專業的抄寫員重新謄抄而成的,這成了一種定律。

漢語中沒有字母係統而漢字數量又十分龐大,所以學習它成了一項極為艱巨的任務。你必須逐字逐字去學習。即便一個學習者已經掌握了1000個甚至是5000個漢字,他依然必須用之前同樣的方法去學會接下來的幾千個。已經熟知的那些個漢字並不能為其日後的學習提供其他什麼幫助,它們僅僅是讓他對各個漢字獨一無二的形體筆畫擁有了一種更快速的感知能力罷了。然而在學習過程中,一旦他真正了解了這些漢字,那麼就會發現它們有一種特殊魔力。

一個學習者如若掌握了一門外語,就不僅僅能說此門外語、能用它去思考問題,同時他還會知悉使用這門語言的人們的觀念體係和價值判斷標準。每一個詞語都是一張“概念的照片”,它映射出了使用這個詞的人試圖用其來表達的那個思想概念。這一點在漢語的書麵語言上表現得尤其明顯。漢字的原始形態有似圖畫,它們的線條或筆畫勾勒出了人們所要表達的物體的粗略輪廓。而最初這些“象形文字”與實物圖畫不同之處就在於它們省去了那些不重要的線條,隻留下了圖畫中能夠彰顯目標物的特定形體或是重要特征的部分。因此“人”就由一根垂直的豎線來表示身體,由這條豎線延伸出來的兩根線條代表腿;“羊”由分別代表了其角、頭、腳和尾巴的線條勾畫而成;“牛”由代表了其頭、兩個角和尾巴的線條組成;“太陽”就是一個圓圈正中點一個點;“樹”則是由代表了樹幹、樹根和樹枝的線條構成。以此類推,用有限數目的圖畫形式去標示出一些獨有的“有形物體”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接下來就是將這些簡單的輪廓線條組合起來去表達抽象的“概念”而非“實物”了。學習和研究這個造字過程是一項特別令人著迷的工作,因為不可避免地,這些“合成漢字”中的絕大部分都是“表意文字”。從它們中抽出任何一個,在你麵前的都會是其所代表的中國人腦中的某個特定“概念”,而這個“複合漢字”的各個構件就標示著該“概念”的各組成要素。中國的古代造字者們在試圖通過文字表達出各種觀念和想法時,將自己的“概念體係”注入了這些“合成漢字”中,並使之固化,但是他們的“概念體係”往往是最原始的、不那麼恰當的,有時甚至還是怪誕的。

以下就是“合成漢字”的一些實例:兩棵樹組合在一起代表“林”(樹林),三棵樹則是“森”(森林);太陽在月亮的旁邊代表“明”(光明);“囚”(囚犯)用一個在箱子裏的人來表示;門裏一張口是“問”的意思;一口加一犬是“吠”;一個女人在別人的窗旁窺望表“妒”(妒忌);一頭豬在一個屋簷下表“家”;一名女子在一頭位於屋簷下的豬旁邊是“嫁”(女人進入婚姻家庭),而“娶”(男人進入婚姻家庭)則是用表示“取”(抓取,控製)的漢字擺在一“女”(女子)頭上來表示,這自然是反映出了男人在婚姻和家庭中所處的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同時,當中國男人將一女人畫在一笤帚的旁邊來表示“婦”(婦人)時,就表明在他的腦子中,女人在家裏所司首要“職務”就是做家事;而當他讓一女人站在兒子的旁邊來表示“好”時,就彰顯出了自己對男性子嗣(兒子)的偏愛。另外,他還用屋簷下一張嘴、其下又有一塊耕田為基底的組合方式對“富”(財富)做出了其質樸的闡釋。

漢語中還有其他一些在我們看來或許更自然合理的“合成漢字”,譬如“白”(白色)和“心”組合在一起代表“怕”(害怕、恐懼);一個男人(“夫”)旁邊放一隻手表示“扶”(幫扶、幫助);一個人站在自己說的話(“言”)旁邊意味著“信”(守信、信念)。大多數人也都會認為用“虎”(老虎)下一“心”(心思)來表示“慮”(憂慮)或是將“心”放在“豬圈”旁邊表示“恥辱[2]”是很恰切的。但是,中國人腦子中與“女子”相關的思想觀念映射出來的卻是一個令人遺憾的畫麵:一名女子在屋簷下表示“安”(平和安寧),兩名女子在一起就代表“奻”(爭吵、吵鬧),三名女子疊加在一起則意味著最令人不齒的行為——“姦”(私通[3])。總的說來,這些“合成漢字”不僅僅充分反映出了“女人是錯誤的化身”這一中國的古老觀念,而且如此頻繁使用“女”(女子)這個漢字的組合來表達一些不好的含義在本質上就是大錯特錯的。當獲知一個人犯下了罪行的時候,法國人總是會馬上問:“那個女人是誰?”在歧視女性的問題上,這些東方人比法國人還要開始得早,也要行得更遠。他們把“女人是錯誤的化身”這種觀念真正地編入了語言中。這些男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不愧是“亞當”的後代和同類,因為和“亞當”一樣,他們直指女人就是一切誘惑和罪惡的根源。

漢語的詞語、詞組和成語性詞語的構造也存在著相似的特質。他們的詞語、習語和成語有的簡單明了,有的古色古香、新穎有趣,有的荒誕不經,有的感情張力十足,有的則和它們實際所表達的意義毫無明顯關聯、風馬牛不相及。譬如,整個中華民族對於白色似乎都不甚喜歡,他們常常用“白”字來表示無用或者失敗:“白癡”指的是一個毫無價值的無用之人,而“紅人”指的是一位受人歡迎的成功人士;“白屋子”是不適宜居住的草屋茅舍;“白說”的意思是白費口舌、不成功的遊說或毫無意義的爭論;“白跑(腿)”的意思是白費力氣、徒勞無獲[4]。日常使用的漢語實際上就是由這些使人頭昏腦脹、令人絕望的詞語、成語、詞組和習語糾結纏繞而成的,而且隨著歲月變遷,它們中大多數都被時間剝離去了最原始的語源和語義聯係。因而,我們不難看出,熟悉和掌握那些數量龐大的漢字固然困難,但是與學會用它們組合成中國人認為正確、明白的句子這一任務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許多外國人雖能夠掌握一定程度的與書麵文字相關的知識,但是卻無法學會如何使用中國的習語,相較而言,他們在後者上遭遇的失敗總是要比前者嚴重得多。

幸好,漢語的語法體係並不會給學習者帶來更多困擾,它極為簡單,以至於人們幾乎可以當它不存在。經過長時間的使用、“打磨”,漢語中的一些詞語都變得圓通、“八麵玲瓏”了,人們可以隨意將它們運用於話語的不同部分。隻要說話者高興,他可以信手拈來,讓一個詞語充當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或是任何其他補助性詞語。人稱、時態、體、性、數和格在漢語中通通都不存在。英語中的詞形變化、詞尾變化和助動詞“家族”之所以引人注目,也隻是因為漢語中沒有這些。單獨一個漢字隻是漢語的基本構成部分,它所有的語言身份都必須通過和其他漢字相互結合才能獲取。少數受過教育的中國人也曾嚐試去學習英語,但當他們接觸到我們的語法體係時,總會既驚詫不已又頭痛萬分,因為他們覺得這樣的語法體係極為晦澀難懂。必須承認,我們這些母語是英語的人都極其容易因一時疏忽掉入“圈套”而犯下語法錯誤,就甭說外國人了,對於他們來說,學會英語就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清朝傑出官員曾紀澤[5]曾經和筆者一起乘船出遊,他贈給了我一把精巧的團扇以紀念這份相攜同行的“旅伴”情誼。曾紀澤是清朝一位著名的學者,也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學生。曾國藩死後,在其退出官場、居鄉丁憂期間,他在沒有任何老師的情況下,僅僅借助一本《聖經》、一本《韋伯詞典》、一份華滋和讚美詩選(Wattsand Select Hymns)[6]的複印本和一些習字帖,花了近三年時間努力自修英語。從他送給筆者的團扇的圖案上,我們對曾紀澤在英語學習上所取得的重大進展可窺一斑。無論是扇麵上的漢語還是英文,所看到的每一筆一劃都是他用一支普通的中國毛筆書寫而成的。此間書寫的漢字可謂是兼具了詩體(扇子上寫的是首詩歌)和書法藝術的優美雅致,而隻要你考慮到他所采用的書寫工具,就會不由得感慨對譯的英文之字體亦是如此這般精美絕倫、令人拍案叫絕!這詩裏“黑洋”(the black ocean)指的是海上升起的一陣令他驚恐的大霧;“海潮紅”(the red water)描述的是此番航行的盡頭——河口處的渾濁水流;而“市舶”(the captain’s bed)則意指一張沙發,這張沙發在船長的駕駛艙內,旅程中一直被筆者所“霸占”。而筆者也曾和曾紀澤一起坐於其上,進行長時間的交流談心。雖說這首詩的英語譯文不免在斷句、分詞上稍顯怪異,在文法使用上亦稍顯生疏,但它還是精準地反映出了原詩的主要內容和深層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