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中國人的家庭生活(3 / 3)

有一次,我向一位老人詢問,距離某個中國城市還有多遠,因為我打算去那投宿過夜。當時老人正靠在土牆上曬太陽,土牆正好替他擋住了一月份那冷冽的寒風。他回答說他不知道。我非常吃驚並且懷疑他的回答,於是我問他是否也是路經此地的旅客。“不,不是,我就住在那”他回答我,並且用頭示意,指向不足百米遠處一戶看起來很不錯的人家。“你在那住了多久了?”我又問道。“我一直都住在那,而且我今年已經78歲了”他說。“那您真的不知道距離那座城市有多遠?”我繼續追問,並且懷疑他之前的話。“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知道呢?”他反問道,“而且我從沒去過那。”他的回答讓我更加吃驚,“您今年已經78歲了,在這住了一輩子,難道從沒去過那?”我大聲問道。“當然沒有”老人堅決地反駁,“我為什麼一定要去那呢?我的家在這裏。”後來我才知道,那座城市距離這不足十公裏遠。

剛剛提到的那條鼓勵人們維持現有的一切的法律所帶來的負麵影響,盡管措詞不夠準確,但是還是可以從下麵的例子中體現出來。在中國每個頗具規模的城市裏都能找到一定數量的鍾表和手表的修理店。但是中國並不生產鍾表,擁有它們的人也非常少,而且進口量也相對較小。不明所以的旅遊者也許會非常好奇這些店鋪是如何尋找客戶,更重要的是他們從哪學會這門手藝。答案非常簡單,他們對這門手藝知之甚少或者一無所知。他們大部分是羅馬天主教徒,從自己的祖先那繼承自己的信仰和手藝。而他們的祖先是兩個世紀前來到中國的早期天主教傳教士的皈依者和學生。因此他們對鍾表和手表修理知識了解的多少,取決於傳教士在當時能夠傳授他們祖先多少知識。

“尊重父母”這一命令已經深深植入中國人的天性品質中,不僅受民意支持,而且受法律保護。那些稍有違背的人,即使僥幸逃脫法律的懲罰,也會被視為邪惡的人和異教徒而被社會驅逐。事實上,它被毫無理由地放大,以至於在現實生活中已經變成了一種枷鎖。在家庭中孩子沒有獨立行動或者是做出個人決定的空間。一個人完全不能行使他作為成年人所具有的獨立自主的權利,直到他的父母年老體邁,失去管束他的能力。與此同時,中國家庭中一個最讓人欣賞的優點就是家庭中年輕人對年長者所展現出來的順從和尊敬。其實,那些半大孩子會比他們的父輩多出一些難以形容的創造能力,譬如想象的智慧,和對生活黑暗麵的實際感知力,這些都完全被忽略了。在漢語中,你無法發現諸如“那個老頭”、“那個老官僚”、“那個老太婆”之類的詞語,至少你不能將它們用於稱呼父母。年齡始終受大家尊重,年老代表著一種榮譽。街上隨便一位破衣襤褸、肮髒汙穢、出言粗俗的年老的女乞丐也會因為她的白發蒼蒼而十分受大家敬重,人們總是尊稱她為“老太太(令人尊敬的女士)”,而不會稱之以其他不敬之詞。自己都已是滿頭銀絲的國務大臣們再怎麼公務纏身、日理萬機,也定會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前去探望和照料他們年邁的母親,即便她們或許牙也掉了,眼也瞎了,又或許因為處在“第二童年期”,所以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般無理任性、煩躁不安、脾氣乖戾,他們也總是會如小時候所接受的教育告訴自己的那樣,對老母親精心照顧、百般順從,竭力迎合她們所有毫無來由的反複無常之需。如果說在中國,年老事實上是孝順服從、榮譽敬意的報酬和獎賞的話,那麼中國人的壽命理應比地球上任何其他地方之人都要長。

有些時候,他們對長者表達尊敬和情感的方式在我們看來,是成問題的,但對中國人而言,它們卻是適當得體的。在大清國的北京或者其他城市,看到以下這種場麵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一群人排著長長的隊列在街上行進著,最前頭的是一個樂隊和許多旗子,中間則是兩具棺材。然而,這個隊列裏並沒有以他們民族性的表示吊唁、哀悼的白色來裝點,樂隊連奏著很歡快的音樂,這種總體上輕鬆、歡樂的氛圍在隊列裏每一個成員間洋溢開來,這一切都在明確地告訴大家說這並不是最後為死者舉行的悲傷的告別儀式。事實上,這其中的兩具棺材通常由未知者、讓我們暫且稱之為張先生(女士)的兒子們所購置,是他們孝順和尊敬之情的小小象征,它們被以很隆重的儀式抬著,一路展示,最後來到老者的家中,兒子們會說著吉祥的話語,將它們送到父(母)麵前,而受寵若驚的接受者也總會適時、適當地還以自己的感激之情。這樣的一份禮物,對我們來說,就好比你去拜訪一個朋友,中途他掏出了手表來看,暗示道:到你離開的時間了,你最好還是趕快走吧。但是中國的父母們可不會有這樣過分審慎、敏感的想法,他們開心地收下這些精雕細琢、油光發亮的棺材,將它們看做是兒孫為自己所作的事前考慮、對自己所持的情感關懷的最終證據。他們通常會把這些棺材擺放在家中一個獨立的房間中,平日對其百般精心保護,使之免受損壞,朋友來家之時,還總是不免要向他們展示、炫耀一番。中國人的客廳裏或許不會放置很昂貴的鋼琴,但是他們不會不預先添置好靈柩以作為自己百年之後的休憩之處,因為它不僅僅不會製造吵鬧聲,還大大滿足了他們的自尊,令其臉上十分有光。這份禮物的哀傷之處從來不會打擊到他們,他們通過它看到的隻有兒孫們的愛戴尊敬和周全思慮。這份禮物就好比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給了其一份現世的契約,它向他們確保了一點,那就是他們走後鐵定會有一個隆重體麵、無比風光的葬禮,而這對於一個中國人來說極為重要。

雖然和本章節的主旨不太密切,但是我還是想說一下,中國人往往提前許多年,當他還身強力壯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的棺材準備好了。這些棺材存放在穩妥之處,以備不時之需。我曾經雇用一個無兒無女的寡婦多年時間,她每個月省吃儉用從僅有的四美元工資中省下一部分存起來,日積月累,終於賺夠了錢,為自己買了一口沒有任何雕飾,也沒有上過漆的普通杉木棺材。因為沒有合適的地方存放棺材,老太太的遠房親戚——一個居住在幾公裏遠的小鎮上的農民就提出將棺材暫時放在他家。此後三年裏,每隔半年,她都會風雨無阻地騎著毛驢像朝聖般前往親戚家,去查看她的棺材是否保存完好。但是當她最後一次從親戚家看完回來,她的心都碎了,痛不欲生。她的親戚因為急於用錢就將她的棺材當了,更悲劇的是,那張當票也被賣掉了。麵對這次不幸的經曆老太太毫不氣餒,振作起來,重新開始攢錢,每次從牙齒縫裏省下一兩文錢,準備再買一口棺材。但是還沒等她攢夠錢,一場霍亂就奪走了她的生命。最後朋友們給她舉辦了一場體麵的葬禮,完成了她最後的心願。

注 釋

[1].前文已有提及,此處不符合史實,乾隆為雍正的第四子而非第十四子。同治帝的生母為孝欽顯皇後葉赫納拉即慈禧太後,當然生同治帝之時還隻是一貴人(懿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