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浪潮之中,整個的中國,無論知識分子還是販夫走卒,都變得異常激動和恐懼。最荒唐的故事流傳開來,並且被人深信。我舉幾個真實生活中的例子。有一個中國人在大街上走,他的辮子突然掉下來消失了。那時他周圍沒有任何人。另一個人想把辮子盤起來的時候發現他的辮子沒了。他後脖頸子一涼,他的辮子就沒了。這個人和一個陌生人在街上說話,那個陌生人突然消失了,這個人的辮子也跟著沒了。另一個人瞟了一個外國小孩一眼,這個小孩也直勾勾地盯著他,突然他的辮子沒了,隻剩一股燒焦了的頭發的味道。
這樣的故事在騷動的時候廣泛流傳,並且被普遍相信。辯論或者請求人們用常識判斷一下根本沒用。其實隻有人使用大剪刀和類似鋒利的工具才可以剪斷頭發。但是這樣的說理沒人相信。中國人對鬼神和神仙方術深信不疑。就像這些典型的故事所表現出的那樣,人們把大部分剪辮子事件(即使不是所有)歸因於這種力量。在這種瘋狂的時期,作為外國人不去和他們最親密的東方朋友或仆人爭論,而是在這個問題上保持謹慎的緘默是明智的做法。在這種時候,誰也說不準一個欠考慮的詞語可能會招致的猜疑和後果。
在這種思想風暴中,官員們應該采取措施,平息騷動,安撫百姓。但是他們根本沒有這麼做。在所有迷信問題上,他們不比被他們管理的人開明多少。我已經見到過至少一打由北京的長官在這種騷亂時期發布的布告。每一個都在事實上加強而不是減弱公眾心理的騷動。他們開始都警告人們,在這種危險的時候,人們應該留在家中,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們建議人們避免和陌生人打交道,門窗要封好,天黑了不要出門,照看好孩子。最後還提供一種保護的方法或者一種保護辮子的特效藥。藥方很簡單。一個告示中說把紅色和黃色的細繩編在頭發裏。另一個告示描述了一種內服的藥。另一個告示介紹了一種藥,一半吞服,一半要扔在爐膛裏。
我清楚地記得一個藥方,是由順天府尹在1877年1月公布的。這是一種奇怪的文字組合。把三個漢字以某種方式組織在一起,然後用墨汁寫在一張固定大小的黃紙的三個角上。一角要被燒掉,把灰小心地留下來喝掉。第二角編在辮子裏。第三角要貼在門楣上。父母官保證這樣做就可以阻止日夜遊蕩,伺機奪走作為國粹的辮子,使人們安全。這個藥方被府尹謙虛地稱為“神通廣大、包用包靈的護辮秘方”。
應該補充的是,在這種剪辮子風潮中,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證明哪一個中國人失去了辮子。人們滿口流言,意誌完全消沉,經濟活動陷於停頓狀態。那些神秘兮兮、麵色驚恐的人講述著各種故事。他們以及告訴他們的人都沒有確實見過一樁。在所有這些騷亂中,我也沒見過哪個中國人,他確實見到過另一個中國人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失去了他的辮子。每一個故事的基礎都是道聽途說。這種騷亂是一種不能理解的,危險的迷信恐懼流行病。
在事態嚴重的北京,就在順天府尹公布了公告和藥方不久。一天清晨我被叫醒去見一位美國傳教士。他來報告說就在前一天晚上,一個在他手下掌管的小禮拜堂內過夜的中國人失去了他的辮子。這位傳教士知道在那個騷亂猖獗的時刻,如果走漏了風聲,這個小禮拜堂就會立刻被暴民拆掉,可能會有人傷亡。所以他萬分小心地把受害者關在一間屋子裏,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到公使館尋求建議和援助。我先給京城軍方的都統衙門發了一封急信,沒有給出任何原因,請求在這天晚些時候與他會麵,目的是在必要時請他派出軍隊保護小禮拜堂。然後就到出事地點進行調查。
事實很簡單。除了罪犯按照法律規定剪掉了辮子以外,這是唯一一次真實的剪辮子事件。這個被剪了辮子的中國人是一個鄉下人。他來北京學習基督教。好心的傳教士留他多待幾天。他就和兩個本地的基督徒住在小禮拜堂後麵的小屋裏。因為他是一個陌生人,所以他很可能是由懷有惡意的中國人派到小禮拜堂中的。他聲稱自己對基督教感興趣,在那裏找到一個落腳點,之後剪去他自己的辮子,希望以此引起反對外國人的暴動。但是在嚴密的審問之下,他的申辯前後一致,完全可信,於是我消除了對他的懷疑。
他前一天晚上九點鍾,就在我發現他的那間屋子裏上床睡覺。另外兩個人不久也進到屋子裏。他在淩晨大約兩點醒了,他的頭感覺有點奇怪,伸手一摸,辮子沒了。他嚇得幾乎失去理智,大聲痛哭,吵醒了他的同伴,他們也很害怕,點亮了蠟燭。三個人就這麼坐著,一直發抖,直到天明,其中的一個人叫來了傳教士。出去叫傳教士的路上,他發現了丟失的辮子在院子中的雪地裏。有人把它扔在那裏的。
經過仔細詢問,得到了以上事實。它讓我感覺很困惑。這整整兩個晚上都和這個鄉下人在一起的人名聲良好,不用懷疑。隻要是他們知道的事,他們都認可了這個人的話。發現辮子的那個院子有很高的圍牆,人很難爬過去。那晚,門窗都小心地鎖上了。沒有人能夠一聲不響地進到屋裏來。辮子被剪掉了是事實。它就在我的手裏。它是由大剪刀,在離發根一英寸的地方被剪掉的,手法幹淨利落。辮子很粗,下手的人手腕一定是強壯有力,剪刀一定很鋒利,剪的時候極為小心,讓受害人毫無察覺。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沒有任何結果。像以前一樣,我問道:
“那時隻有你們三個人在屋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