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三件事都是我的親身經曆,它們發生在不同的地區,各自相距幾百裏遙遠。其中的兩件發生在處於交通要道附近的村子裏,每月都有成千的人在兩家旅店裏作過客。我們選取以上的事例是想證明上麵的論述。即:在中國,那些比較貧窮但相對來講情況依然較好的人們的食物也是十分貧乏,他們生活是極其簡樸,極其節約,達到了非常蒼白的程度。雖然是這樣,他們還是必須一頓飯一頓飯地湊合下去。一名普通的中國勞工可能胼手胝足也不能很好地養活一家人,而與他同等地位的另一位美國人卻能夠買得起幾千美元的公債券或者保險債券。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城市或者村鎮,人們最常見的景象是,一名男子或者一名女子一手拿著三四文銅錢,另一隻手裏拿著幾隻粗瓷器具,一臉莊重威嚴地走在大街上,去購買家庭日常所需的柴米油鹽。他們的開支情況通常如下:木炭,一文錢;米或者麵,兩文錢;青菜,一文錢。手頭比較寬裕時,他們也許會花一文錢買點食用油或者醬油之類;在特殊的情況下或者遇到盛大的喜慶節日時,他們會再花上一文錢,買上大約隻有一湯匙的薄薄水酒,回家就著飯熱熱地喝下。
對於貧困的中國人來講,他們的衣著與他們的飲食一樣,樸素而單調。在夏季,他們的服飾包括鞋子和襪子。二者均用棉布做成;還有也是用棉布做成的單褲,再加上一棉布馬褂或者大長褂子:這便是他們全部的衣著。但是,隻要氣溫允許,馬褂或者長褂常常是被忽略不計的(即光著上身的)。
在春季或者秋季,這些貧困的人們如果有能力的話,便將衣服加上一層襯裏,以使其厚實一些;在冬季,當氣候到了像紐約和費城的冬季那樣寒冷時,他們也穿上填好棉花的棉褲棉襖,有的人甚至還穿羊皮襖,但是裏麵沒有夾衣。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內衣,更談不上穿。有一套衣服對來講便萬事大吉,因此他們幹活時穿這身衣服,睡覺時還是穿著這身衣服。對於中國那些“舒適的窮人”,也就是說,那些能勞動、有較穩定的收入和工錢的人,僅用三美元便可足足買齊他們每人整個夏季穿的衣服;而對於那些赤貧者,他們身上穿的破爛衫值不了二十五或者三十個美分。中國乞丐階層的衣著有一個非常值得重視的特點。這就是,他們從來不會赤腳乞討。一般乞丐的重要家當是一隻碗,用它來接受人們施舍的食物和金錢;另外還有一雙鞋子。一名乞丐可以沒有乞討的飯碗,但卻不能沒有一雙鞋子。我們從來沒有發現一個赤著腳的中國人。
中國窮人的房子一般用土坯或者碎磚壘成。房頂有時用瓦覆蓋。然而多數還是草秸上而敷上一層泥灰,然後再加上一層草。房子絕不會超過一層樓房那麼高,一個五口或者六口之家一般也就湊合著住在這樣的幾間房子裏。地板可能用磚鋪一下,也可能就是泥土地,但從來沒有用木板鋪成的地板。窗戶用紙糊一下便了事。門能夠自由開合,通風透氣,效果良好。屋子裏沒能取暖設施,談不上什麼煙囪。無論冬天和夏天都不生火,如果有點煙火的話,那也隻是為了做飯燒火的產物。所有的家具包括一張桌子、一兩條凳子,有的人可能還買上一個衣櫃。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磚砌的土炕,炕上鋪著一領粗葦席,這就是一家人的床。土炕底下砌有煙道。做飯時,煙火從中通過,這樣便保存了少許的熱量。在中國的南部省份,人們用竹子或者廉價的木材做成床,以取代土炕。
如果我們詢問西方人,處在上述的環境條件下,生活還有什麼沒有意義和價值時,恐怕他們的回答是否定的。所以,如果從這種極端的貧困狀態中滋生出極端的自私自利,對別人遭遇的冷漠無情,以及以人性的漠視和不負責任等等,那是一點也不值得奇怪的。然而,我們必須公正地說,事實絕非如此。在中國,正如在世界的其他任何地方一樣,相對於各自的財富而言,是窮人而絕對不是富人更加樂善好施,更加慷慨無私地幫助那些比自己的境況更加不幸的人們。我們可以長篇大論,大書特書中國窮人生活中值得稱頌的方方麵麵。正是由於極端貧窮,所以他們特別寬容忍耐,特別急公好義,樂於助人。即使貧窮到無以複加的程度,他們對年老體弱者也要悉心照料,絕不會棄置一邊。同時我們還不能忘記,正是從那些貧窮的布衣平民之中,無論從曆史上還是從今天看,都產生了一大批優秀的學者和傑出的政治家。這批人實際上一直是國家的真正統治者。正是他們創造了中華民族燦爛的文化和悠久的曆史。至少從某些方麵來說,這一文化和曆史值得中國無愧於世界民族之林。生活是一幅幅賞心悅目、豐富多彩的畫卷。即使在中國那些缺衣少食的茅屋草舍裏,我們也能夠領略到某些生活的真諦。
自從美利堅合眾國成立以來。她就幾乎一直在麵臨著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這就是,我們要不斷尋求節約勞動力的方法,發明節省勞動的機械。而最近以來,我們正在試圖製造一種機器,使一個人能夠完成十幾個人的日常工作量。我們的這些努力一般都能達到預期的效果。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環境促使人變得聰明起來。美國人在發明和製造各種節省勞動力的機器方麵,已經遙遙領先於世界。中國的情況與美國恰恰相反。早在美洲大陸被發現之前,中國就長期存在著勞動力過剩的問題。也就是說,麵對大量的過剩人口,他們要迫切解決的是,如何將有限的勞動機會分配、再分配給所有的勞動力,以使大部分的人能夠維持最簡單的生存。我們能夠想象,這一問題產生的重要結果之一,是它使得中國人成為地球上最節儉的民族。如果從廣義上說中國人缺乏獨創性,那可能是正確的;但是就經濟學這門藝術而言,中國人是當之無愧的行家裏手。
在中國絕對不存在浪費現象,即使一星半點的布角料也會被積攢起來,糊在一起,供做鞋底之用。對於一塊半塊的小木片碎板,人們也會很巧妙地將它們粘合釘連起來,做成大的板子或者柱杆之類的東西以供利用。在北京,有一半以上的房屋是用已經沿用了幾百年的碎磚殘瓦建成的。那些磚瓦也許還要繼續“服役”幾百年。同樣在北京,還有另外一種非常紅火的生意,就是用廢棄的牡蠣殼、罐頭盒之類的東西製造燈具。在鄉下,婦女和兒童會認真地將田間地頭以及路邊長草的地方進行一遍又一遍的爬梳,從當中耙出幹草來做燃料。玉米和其他作物的根也被小心地從地裏拔起來,去掉土後,在太陽底下曬幹,也被當做燃料來用。
按照我們的經濟學觀點來看,中國人的許多節約行為實際上是更大程度的浪費,對人力和資源的巨大浪費。按照中國人的經濟學評判,這些舉動都是值得稱道的節約行為。他們的勞動根本就不值錢。中國人的勞動力是市場上最低廉的經濟要素。因此,哪怕是最無關緊要的工作,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報酬,中國人都非常樂意接受。
中國的窮困階層人人都必須勞動。隻有小得還不能走路的嬰兒例外。大人將他們背朝下,小心地安放了地上的席子上。隻要嬰兒們攥著小拳頭,瞪著眼睛盯著太陽看就是完成了自己的勞動任務。至於采茶、紡織等特種勞動則是婦女和孩子們的專利。她們一天能夠賺1-3美分錢。中國北方有一個省份的婦女專門編織草帽。她們的工錢很微薄,每人每天一般不超過兩分錢。我們戴的帽子便是用他們的草緶編織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