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政府雖然沒有規定救濟乞丐的任何條例,但乞討被心照不宣地默許為一種合法的職業。因此,如果有一群五十到一百名老弱病殘、破衣爛衫、肮髒不堪、幾乎不成人樣的乞丐圍聚在一家商店或者官宅門前討錢,那麼最好還是滿足其要求,把他們打發走了事,因為在這時警察也會熟視無睹、不管不問,警察在遇到此種情況時,他會說“他們要什麼給什麼得了,不就那麼一點東西麼。況且隻要給了,他們就不會賴著不走。”這樣的說法倒是不無道理。事實上,乞丐們從來不會成群結隊地行動,甚至兩人搭檔的情況也很少見。他們每人都有固定的活動範圍。隻有受到冷遇或者虐待時,他們才會呼朋引類去為自己出氣。乞丐們的要求從來不過分,每次最多隻要一兩文錢而已。但是如果你痛痛快快地滿足了他,便犯了一個大錯。因為那樣的話,他很快就會再來做你的回頭客。所以你必須讓他在門外心神不寧地等待一段時間之後,再把錢給他。如果你不僅不給錢反而將他羞辱一番,那是大錯而特錯地犯了傻;第二天,他會帶著兩三個同伴,樣子一個比一個更加肮髒邋遢,來到你的門前繼續乞討。那樣的話,你用半個美元是無法打發他們的;如果你還是拒絕他們,那麼很快就會有一百多名或者更多的乞丐們將你的大門包圍得水泄不通。這樣,你可能就要為此付出一百個美元的代價,而不是一開始第一個乞丐的要求的那一兩分錢。
許多大城市裏的商人和店家每月定期向乞丐們交納一定數量的補助金。其具體數額一般要與乞丐們協商決定。與乞丐們達成這樣的協議之後,商人和店家就在自己的大門上畫一個隻有丐幫兄弟們才心領神會的神秘符號。這種符號表示,隻有專門的“收錢人”才能在固定的日期上門“乞討”,他在收取這種帶有敲竹杠性質的錢之後,開出一份收據。除此之外,任何乞丐不得上門騷擾這些固定的商家。那些拒絕加入這樣固定安排的商人和店主則極少敢拒絕零星乞丐的乞討。經驗告訴他們,得罪了這些乞丐絕沒有好果子吃。
就像東方的其他城市一樣,北京城裏也浮遊著成群的乞丐。你到處都能遇到他們,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真病裝病,難以分辨。他們有男有女,跨越了所有的年齡段。對於許多人來說,乞討就是他們的職業,是固定的行當。他們從孩提時期就開始受到訓練,其中的一些人樂在其中,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在中國,非常容易區分“職業乞丐”和“業餘乞丐”,就像分辨騾子和馬一樣簡單。中國的業餘乞丐可謂是真正的乞丐,遭受真正的不幸不得不沿街乞討。
北京的乞丐有固定的組織和領袖。他們的領袖有兩位,一男一女。領袖由乞丐們選舉產生。據我所知,京城的乞丐是整個中華帝國中唯一享有“選舉特權”的群體。傳說,乞丐組織的頭領極少露麵,很少有人真正見過他們。但是我有機會與北京的女丐主進行過一次交談。老太太的衣著整潔而體麵,令人肅然起敬。她的年齡大約在六十五到七十歲之間的樣子。為了便於行動和管理,丐幫們把整個北京城嚴格地劃分成許多小塊區域,使每個各有專區,任何人不得侵犯他們的“領地”。但是,正如其他任何行業一樣,乞丐中也不乏一匹匹害群之馬。有那麼一類不屬於丐幫、周遊四方的乞丐,無論鄉村還是城市都有他們漂泊的影子。這幫人沒有此疆彼界之分,不存我權他利之概念,闖蕩到哪裏便算是哪裏。對於那些有組織把自己限定在一畝三分“責任田”上的丐幫兄弟看來,雲遊乞丐們是令人討厭、無組織無紀律的惡棍。
在中國,有許多乞丐都特別擅長弄虛作假、佯裝病殘以博取人們的同情和施舍。我在北京時,有很長一段時間被一名年輕的婦女所困擾。每當我出門,那名婦女就尾隨而來,一隻手裏抱著一個孩子,另一隻手還領著一個。她一邊用令人聽上去極不舒服的聲音大聲喊叫者,一邊還和手比劃著表示自己又聾又啞。兩名孩子用很壓抑的語調哀告著“可憐可憐給點錢吧!可憐可憐給點錢吧!”憑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我懷疑那名乞丐是一個正常的人,她的耳朵和嘴巴可能都沒有問題。為了證實這一想法,有一天,當她比平時更加煩人地隨著一大群人在我身後大呼小叫時,我突然轉過頭來,對著她說了幾句不太得體的話。如果她能夠聽到,會火冒三丈。結果,她立即用非常流利的漢語對著我就是一陣劈頭蓋臉地反罵。隨後,在眾人的一片哄笑聲中,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出了醜,於是趕緊走掉了。從那之後,每當我再次遇上那個乞丐時,她總表示得很友好,但不再向我乞討東西。
我記得很清楚,在北京那些五花八門、可憐淒慘令人作嘔的乞丐中,曾有一個人確實讓我起了惻隱之心,同時也是一個使我幾個月之後才釋然的唯一例外。那個乞丐已屆老年,穿著幾件單薄的衣服,每天坐在大街上,渾身凍得瑟瑟發抖。他把腳突出地伸在前麵,皮肉正在腐爛化膿。那景象慘不忍睹,令人作嘔,無法描述。但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老人從原來的老地方消失了,他正在飛快地向家裏走去。驚駭之餘,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追上他,一看,原先那破皮爛肉的壞腳已經無影無蹤了。
“怎麼,”我與他並肩走著說,“您那雙可憐的腳還能走路?”
“噢,”老人回答,“原先的那腳在我的懷裏揣著呢。穿著它們回家可不行,那會弄壞的。”
接著,他毫不遲疑毫不慚愧地反手伸進懷裏,拿出一雙塞滿棉花的襪子。那雙襪子是用粗帆布製成,裝上棉花變得鼓鼓囊囊,再精心地塗抹上顏色之後,極像一雙腫脹得變了形的腳:指甲正在爛掉,其他的部分血肉模糊,一團糟糕。在此之前的光天化日之下,我根本沒有能夠辨別出其真假。
明白了真相之後,我當然很生氣,說:“我認為,像您這樣年齡的老人用如此的方法去騙人,應當感到很羞恥。難道您沒有工作,或者是過於懶惰而不願用誠實的勞動掙口飯吃?”
對於這個問題,那個“可敬”的騙子回答得相當坦然直率,好像他最近的行為非常光彩,頗值得讚揚的樣子:“不,我有工作。我本是修鞋匠。我早就想放棄這一騙人的行為,洗手不幹了。因為我的腳太出名了,已經有些露出馬腳;況且,我現在得到的施舍錢也不如以前多。整天坐在那裏向人喊‘可憐可憐吧!’終究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兒。所以,我想我還是重操舊業,修鞋去。”
過了一兩天之後,他要求在離我們的領事館大門很近的街上擺攤設點,得到了批準。於是,他就帶著自己的工具和一條凳子出現在那裏,修補了十年的鞋子。當他去世後,繼承了這份產業的兒子要求我們出資幫助操辦喪事。根據是他的父親長期以來與我們保持了密切的友好關係,我們理應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