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類天性中的某些東西，在那些素以修養頗高著稱的中國人當中也時常出現。在公開的場合，他們從不忽視或者違反那些繁文縟節，盡管它們是那樣得枯燥無味和繁冗囉嗦。但與此同時，他們也千方百計地盡量回避這些禮節。這樣，便產生了一些有意思的現象：那些很少步行出門的紳士們，在大街上要麼對自己的朋友熟視無睹，要麼就竭力躲避與朋友碰麵。如果他們騎在馬上，那麼他們總是望著另外一個方向，就是不肯看你一眼。如果他們坐在轎子裏，那麼他們總是把簾子拉得很緊。有一位中國官員，我與他相識許久。有一次，在街上，我和他不期而遇。看到我，他很客氣地鞠了一躬，算是打了聲招呼。然而，還有一位中國官員，既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同事。他們在一起處事已經四十年了，幾乎每天都要見麵。可以說，他們是很要好的一對朋友。當他按照國外的禮俗衝我打招呼的時候，卻根本沒有顧及他的那位朋友。可見，他在心中權衡利弊後，決定與其虛情假意、逢場作戲地與朋友寒暄一番，還不如裝作完全沒有看見。
在中國，當許多人要一起在一張桌子上入座，或者走進一間房屋或者離開時，也有一套十分麻煩的禮節。實際上，對於自己應該在哪裏入座，每個人心知肚明。每一個人都明白，誰應當坐在上位，誰應當坐在下位；誰應當第一個出來，又是誰應當最後一個進去。這是因為與他人比較，每個人的地位和官階都是確定無疑的。像這樣的禮俗規定，要求很嚴格，時時處處都有所體現。對於那些違反這條規定的行為，人們一般是沒有辦法容忍的。盡管如此，人們還是要裝腔作勢地往後退，總是禮讓別人先走。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碰到一起，這種你推我讓的友好言行，一定要上演好幾分鍾，每個人才能按次序地各就其位。這樣看來，中國人好像沒有什麼時間觀念。如果他們認識到時間重要性的話，就不會花費那麼多時間去搞一通逢場作戲的客套禮數。
以下是我在總理衙門經曆過的一件事情。那次，有一些問題，需要我親自去總理衙門跑一趟，與那裏的官員進行商討。當我到達那裏的時候，隻有兩名官員在。那兩名官員共同出來迎接我。當我們進門的時候，彼此相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理清楚進門的順序。接著，在一張談論正事的桌子麵前，大家又開始了一番禮讓，然後各自才找位子坐下。我們的談話開始後，接著又先後來了五名官員。這五個人當中，每來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的官員都要連忙起身，走到門口去迎接。於是，進門的時候，大家又上演一次你推我讓。落座前，人們又忙著絮叨，誰都爭著把首席位子讓給他人，而自己要坐下位。就這樣，在這場荒唐可笑的鬧劇中，許多寶貴的時間悄悄地流逝。結果，那次我們開會前後不到兩個小時，但是每個人的座位次序就變動了五次。
相傳，有人認為，中國人就整個民族而言，吃了很多苦頭，犯了很多錯誤。究其原因，就是他們苛求禮節造成的。在中國人看來，誰要是說一個“不”字（盡管它十分簡單、坦誠），也會被認為是最沒有禮貌的行為。換句話說，在拒絕別人的請求時，他們的語氣非常柔和、委婉。當他們不無遺憾地說出那些話時，聽者也會由衷地感到，確實是他們不得已而為之，或者是他們沒有辦法勝任。一般來說，中國人身上很少發生那種不給別人麵子或者不賞臉的事情。即使出現這樣的事情，那麼拒絕者一定麵帶憂色和歉意，表現出十分難過的樣子。經過很長時間的磨煉，中國人逐漸練就一種功夫，可以讓他們很隨意地就能找到托詞或者借口。像這樣的做法，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是無法企及的。這種情況是真實存在的。當不願意做某件事或者不想與某人見麵的時候，我們發現，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能找出一大堆義正言辭的理由，為自己開脫。
當談話中出現不合時宜的話題時，中國人也時常使用上述的做法予以處理。達成目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是所采用的方式一定要迂回，反來複去，不能太直接。盡管別人所講的話，自己聽起來很不高興，但是他也不會當眾表示出來，更不會說出一些故意冒犯或者不得體的話。當他不苟言笑地講述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事時，他不會直接告訴對方他的不滿以及不滿的原因是什麼，而是讓對方細細品味他說的這番話背後的含義。當然，在我們看來，這種不滿的情緒和原因是可以直接說出來的。但是，中國人卻不這麼認為。在他們看來，如果直接說出來的話，會影響彼此的和氣，傷害大家的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