漬坐在地上靠著背後的牆壁沉思著,不知不覺地就淪入了夢鄉。

夢中那座大宅子裏的花也是開得盛大,臉上腫起來了的掌印紅紅的,堪比園子裏的桃花,小小的漬頂著那樣一張臉仰望著父親書房裏那張畫。

畫中女子笑容溫和柔婉,身後的花開得鋪天蓋地都遮不了她的光彩。女子抬手扶著額上垂下來的長發,那雙手……一定很溫暖。

據說那就是娘親。

“娘親……”

“小蹄子!”大夫人的丫鬟先聲奪人,闖進來一把擰住漬的臉,肮髒的難以入耳的一連串罵辭流暢地從那兩片塗著紅的唇瓣之間吐出來。漬睜大眼,不讓眼淚落出來,這樣的眼神換來的是另一個打耳光。

隨後而來的大夫人甩著打她的那隻手,像看著什麼不吉利的東西一樣瞪著她,“又是這個眼神兒!我就最討厭你這眼神!你不服什麼?一個賤人生的賤蹄子!居然又跑到這裏來……”

漬倔強地瞪著那張塗了脂粉卻因為扭曲而顯得猙獰的臉,換來舊傷之上的又一個耳光。“給我掌嘴!”大夫人甩著自己扇紅了的手,命令丫鬟來動手。

清脆響亮的耳光在父親的書房裏響起。瘦小的漬高昂著頭,瞪著眼,一語不發。

沒有喊痛聲,沒有哭聲,更沒有求饒聲,一旁看得不過癮的大夫人環顧四周又看到牆上掛著的那幅畫,伸手就扯了下來。

紙張破碎的聲音那麼拉得那麼長,牆壁上隻剩下了娘親的半張破碎的笑臉。漬閉上眼,耳邊傳來大夫人的罵聲:“知不知道老爺有多寶貴這張畫?!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把這麼張畫糟蹋成這樣?!”

——就知道會這樣。

緊閉上雙眼,破碎的畫卻浮現眼前。

“你怎麼把眼給閉上了?你不是強嗎?你可睜開眼啊?”耳邊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傳來。

血腥氣盈了滿嘴……血腥氣……血腥?

漬突然睜開眼,聽見外麵傳來妖怪的悲鳴聲。

快步跑出去,漬看見遠處山上的桃花亂成煙。

張口欲喚,卻又訕訕閉上了嘴,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到底該叫什麼。叫他的名字嗎?可是她隻不過是個仆人。這些日子以來跟更的談話沒有幾句,也沒有彼此稱呼過,要一下子叫出名字來多少有些困難。

漬站在門口,蹙著眉,遠望桃花亂處。

咬了咬牙,漬拿起門後麵的傘穿上鞋子朝發生打鬥的地方衝去。

春雨無聲,不知不覺間已經滲透了地麵,被雨打濕了的春草格外滑膩,一路跑過去,饒是已經習慣了在山裏行走的漬也滑了好幾次,僥幸沒有跌倒而已。

跑上那座山嶺的時候,漬整個人呆住。

更的對手……居然是如此龐大的家夥!

更站在對手腳下,看起來居然不如那家夥的一隻腳大。但是更卻沒有絲毫懼意,甚至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太在意的樣子。

那大家夥舉起巨大的爪子狠狠地朝更所在的地方拍下去,漬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然而真正讓她驚奇的卻是方才還站在那裏的更居然在一瞬間不見了蹤影。站在高處的漬視野比起那隻妖怪自然要廣闊,於是她很快發現了停留在半空中的更,而那隻妖怪卻還沒有反應過來。

半空中的更抬起手,手中並無任何武器地朝著那隻大怪物所在的地方揮下去,五道血刃就像巨大的刀鋒一樣砍了過去。妖怪躲避不及被擊中,痛苦地嘶鳴起來。妖怪的悲鳴聲在春日的山穀中回蕩著,總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更停落在不遠處,沒有繼續發動攻擊。

巨大的妖怪似乎有逃跑的意思。更隻是站在那裏,看著大妖怪的動作。雖然相隔很遠,根本就看不清更的臉上到底是怎樣的表情,但漬就是有這某種感覺,漬是麵無表情的。

妖怪轉身,看來是真的要落跑了。漬朝更的地方跑過去。

出乎意料地,那隻妖怪居然高揚起了它的尾巴!粗壯的巨尾橫掃而來!

會死的!被那隻尾巴打到會死的!不經反應地,漬朝著站在那裏的更跑去並大聲喊出來:“更!”

更淩空而起,高揚起右手,狠狠地揮下去,那隻尾巴就被生生截成了三段,妖怪的身上也受了重傷。妖怪完全不敢再考慮反擊,直接頭也不回地就逃,可是停滯在半空中的更以手為刀,朝著它劈下去,那隻妖怪頓時被攔腰截斷。

血噴湧而出,染了半坡的桃花。

漬愣愣地站住,有幾滴血飛濺到她的臉上也沒有任何感覺。

剛才的她因為擔心而不經思考地喊出了更的名字,其實,一點都不必要。更早就看穿對方的詭計了。倒是她,方才那一吼隻不過是暴露了她自己而已。如果更沒有及時給予它足夠的攻擊,說不準那隻妖怪就會轉而攻擊她。她區區一個人類,手無寸鐵,完全沒有任何與之對抗的能力,隻不過是給更拖後腿而已。

自以為鎮定的自己原來也不過如此。

這樣的認識和想法讓漬感到無比沮喪。尤其在想到自己居然多少還在為自己能夠在妖怪的世界裏活了好幾年而有些驕傲的時候,沮喪和挫敗的感覺更是明顯。

不知何時,更已經到了漬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