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靈的日蝕(1 / 3)

北多摩美術館向來很少有年輕女性造訪,在村尾家舉行葬禮後的第二天,織本美幸前來造訪。

當天是星期一,適逢北多摩美術館的閉館日,館內隻有館長伯父與圖管人員綠川淳司。

淳司戶籍雖設在伯父家,事實上卻一直住在美術館的值班室。這個值班室位於半地下,除了采光不佳外,基本上還算是不錯的房間。八坪的和式房鋪著木板,並附有壁櫥,室內裝璜應有盡有,榻榻米上有一層地毯,家俱方麵有單人床、家用被爐、衣櫥、電視與錄影機、大型整理櫃、整形器、連金庫都有,再加上浴室與迷你廚房。人稱書蟲的淳司的房裏居然沒有擺書架,這是因為在美術館二樓特別為圖管人員準備了研究室,那裏有個擺滿書的書櫃、被書占滿半個桌麵的書桌還有堆滿書的床鋪。淳司雖是CRS的實戰部隊隊長,但也不因此怠忽表麵上的職守,從他可以一眼辨認出村尾帶來的梵穀作品是一張假畫可以看出,淳司是CRS彌足珍貴的戰力。

“淳司真是我們的救星,加果沒有他,CRS日本分部大概早就垮台了。”

會員們經常如此讚賞淳司,淳司聽了也覺得與有榮焉,卻受不了過度的依賴。他甚至認為CRS日本分部元老級的會員們,打算把責任全部推給年輕人,就此隱居逍遙。

話說當天來造訪的客人。受指名會晤的伯父將她請進館長室,同時請淳司參與列席。這個看來具有學生氣質、比淳司小一、兩歲的女孩自稱是某著名的私立音樂大學四年級學生。

“我是織本美幸,昨天在村尾先生的葬禮上見到二位時,我就直覺認為你們一定不是普通的吊喪者,所以有件事想冒昧與您們商談……”

伯父與淳司不經意交換目光。

“那麼小姐,你以為我們是什麼人?”

“我想你們真正的身份是私家偵探,受村尾先生生前的委托調查某個犯罪行為的內幕,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

伯父巧妙地回答,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如果對方認為這是肯定的答案也是對方的自由。當然,伯父並非有意戲弄對方,而是謹言慎行而已。

這位名叫織本美幸的女孩似乎還帶有一些猶豫,但事到如今,保持沉默也不是辦法。

“我與村尾先生是在大學主辦的演奏會上認識的,一直受到他多方照顧。”

語畢便不再說下去,意思是要聽者細心玩味“照顧”的具體含意,伯父與淳司也很快明白這一點。美幸身材苗條、氣質高雅,可說是一位古典美人。

“他對我說,我們都是成年人,這種事強調兩廂情願,所以我可以拒絕。”

“但是你沒有。”

“我沒辦法,家庭經濟狀況根本無法供我讀私立音樂大學,我不願再增加我父母的負擔了……”

淳司並不想責備她的選擇,但對於利用她弱點的村尾實在令人唾棄。他受不了整個世界強調騎士道精神,但對於現存的小人也無法全盤接受。

美幸的故事並不如想像中單純,重點是村尾生前普私下要求她保守一個秘密,但在他死後,她一個人無法承擔這個重擔,所以此次前來便是打算將這項秘密全盤托出。伯父聽了立刻使勁點頭。

“我明白,這位是我的侄子,他就等於是你的保鏢,保證絕對安全可靠。”

“他在練武嗎?”

“看起來很像嗎?”

伯父又開始賣弄詐欺師級的口才了,淳司暗地苦笑卻不加以製止。因為事實上,隻要對方不是道行高深的功夫高手,淳司絕對不會輸。淳司沉默不語的表情顯露出一種超然的態度,美幸看了應該會產生安全感吧。

“謝謝,麻煩你們了。”

聽她這麼一說,淳司也不好當麵拒絕。

“一個大男人進入單身女子的房間會惹人說嫌話,有我同行,對方會更安心。”

雅香以這項理由尾隨淳司前去練馬區的石神並公園附近的住宅區。

據說這是專為音樂家設計的公寓,不僅每個房間,完全隔音,地下還有五個錄音室,可以全天候使用。總共三十個房間的房客中不乏搖滾樂手、音樂大學學生、俱樂部專屬鋼琴師。

比較起來,淳司的房間隻等於美幸房間裏的大鋼琴所占的空間。一關上厚重的大門,外界的聲音完全被濫斷,室內沉浸在緘默的深海之中。

“在這裏談話外麵絕對聽不到,盡情敲響鐃鈸也沒問題。”

美幸笑道,由於椅子不夠,隻好勸客人坐在床上,而淳司與雅香也乖乖照做。

接著美幸拿出一本俳句集,這是她祖父生前曆經四十年來所累積的三百多首俳句,其中有五十句甚至為報社的俳壇所采用。

“我把這本句集賣給山手俳句同好會,來交換我畢業前的一切學費。”

俳句同好會隻是一種糖衣,既然表麵上稱為句會,因此即使內容拙劣,至少也該拿出實際的作品,這是村尾等人的想法,但以這群人的能力根本沒辦法擠出五、七、五定型短詩,於是隻有轉而購買他人的作品。不過以這個聚會的性質又不能公開征稿,演變成社會焦點,村尾等人隻是追求合理性而已。

“反正祖父的俳句沒什麼機會出頭,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拙作對孫女的學業有所幫助的話,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拙作?淳司翻開句集。一句“夕陽西曬北邊房間的秋夜”跳進眼中,的確寫得不好,淳司心有同感,句子當中有兩、三個重疊字。不過現在的重點並不在此。

“我想你不隻是販賣作品吧。

“是的,每月兩次的句會裏我負責記錄,當然隻是做個表麵功夫,一切都是捏造的。”

十名山手俳句同好會會員每月兩次以召開句會為名,藉此從事邪門歪道的實驗或研究,這一點已經可以確認。而問題在這之後,他們以購買他人俳句來做掩飾的研究到底是什麼?從各種狀況與證據推測,所得到的結論幾乎已是八九不離十。

他們正在從事吸血鬼、吸血病毒和長生不老的研究。

村尾等人究竟是如何得知吸血鬼的存在呢?截至目前為止,CRS也樹立了許多敵人,村尾等人是新敵還是舊仇的殘黨呢?這是必須確定的。

織本美幸目前兼差當鋼琴老師,學生很快就要來上課,所以淳司與雅香便先行離去,並保證會妥善處理此事。兩人走在通往車站的無人小徑上時,雅香問道。

“你想那些喜歡排句的叔伯們會老實說出秘密嗎?”

“當然不可能,所以有必要先擬定對策。”

其實目前最好的手段,便是暫時按兵不動,淳司略帶幸災樂禍的心態想道:目前山手俳句同好會會員剩下九人,同伴全家遭到滅門慘死一事,必定讓他們處於驚慌、不安與恐懼的淩虐中。最好是大家見個麵分憂解愁,順便商討今後的對策,但是如果聚會的時間反常,就會被警方的情報網逮個正著。結果隻有獨自守著秘密,壓力內外交攻。壓力的累積還可以忍受,最重要的是他們會懷疑村尾並不是唯一的犧牲者,也許下次就輪到自己了。事實上這種推惻很有可能成真,而為了防止慘劇重演,隻有二十四小時監控殘存的九名會員,但如此一來,CRS將麵臨人手不足的窘境。

“伯父居然還願意出十億圓買畫,他老是說自己得了缺錢病。”

“如果那幅畫真的是梵穀的真跡,就能抵押借錢,銀行的資金多得無處可花呢。”

“原來如此,對了,有關山手俳句同好會那些人啊……”

雅香提出今後的因應提案。

“既然知道他們的住址跟電話,要不要先打個恐嚇電話嚇嚇他們?反正他們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這種打帶跑的遊擊戰術也算是對症下藥嘛。”

“值得采納。”

恐嚇略嫌遍激,但警告、忠告也許可行,也可藉此證明對方是否做賊心虛。

話又說回來,村尾家的死者交付法醫解剖,遺體至今尚未送回。原因是死法過於離奇,需要時間好好研究,也因此前天才舉行了一場沒有遺體的假葬禮。如果他們的死是後天性吸血鬼所為,那遺體必須盡早火化才對。否則藉由吸血病毒的傳播,死者將化為後天性吸血鬼,然後繼續惡性循環。想到八個後天性吸血鬼同時徘徊在東京街頭,淳司就覺得全身無力。

“教煉、教練。”

雅香的低喊讓淳司頓時回過神來,陰暗深沉如同一幅灰色圖畫的街角出現了人影。前後左右總共六人,全是身穿黑衣、體格健壯的男子,墨鏡遮蓋了他們的表情。淳司掩住目中無人的笑意,向正麵的男子問道。

“請問有何貴幹?我們應該不認識呢。”

謹慎在此時已經轉變為完全的厭惡。對方散發出無色的壓迫感,一般的善良老百姓一定會被嚇得魂飛魄散,而淳司卻若無其事地不理會這股凶狠的敵意。

“哇,好可怕哦。”

雅香故做恐懼貌,並靠向淳司身旁,但表情與聲音卻完全不搭調,隻要對方反應還不算遲鈍,就應該會發現這是一種輕蔑的反諷。黑衣男子察覺了,敵意也隨著加深,這六名暴力份子在一般市民麵前,仿佛身裹形同結界般的空氣鎧甲。

“少管閑事,這是為了你們好。”

地鳴般的音量、親切的話語所帶來的珍貴忠告,讓人聽了隻能戰戰兢兢地拚命點頭,但傲慢的年輕人卻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答道。

“等我改變主意再說吧。”

戴著墨鏡的男人開始動作,由靜而動的速度快得驚人。對方準備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腹部施以懲罰的一擊,逼得他猛吐胃液。但淳司稍稍後過一步避開攻擊,接著隻需輕觸對方的手腕,勝負立刻分曉。男子的表情大變,頓時摔了個四腳朝天。

其餘五人一時怔住,如同做了白日夢一般,過了兩秒才衝向淳司,又過了三點五秒,所有人完全匍匐在地。

“告訴我幕後主使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