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靈的日蝕(3 / 3)

“隻要有教練在,我就不怕西洋美術史跟東洋美術史了。”

“我才不管你。”

“啊、你好狠!”

雅香憤憤不平地用力叉起雙腿,裙擺泄露出連花式溜冰選手也相形見絀的修長腿線。

“你個性怎麼這麼爛啊?到底錯在生你的人,還是養你的人?”

“不是我個性爛,誰叫你老是臨時抱佛腳。”

“啊、是嗎?”

雅香率直地點點頭,隨即轉移話題。

“教練,你要不要當我的家教?這麼一來,我們見麵比較容易,也方便采取行動。”

“喂,人家都是大學生當家教,你卻倒行逆施。”

“準備律師考試的學生也會請家教啊,總之我先問問你的意見,如果你拒絕了,我還有其它對策。”

“什麼對策?”

“這個麻、就當有史以來第一個留級的吸血鬼好了。”

“胡鬧!”

淳司咕噥著,原本嬉皮笑臉的雅香頓時收起笑容,露出嚴肅的表情。

“其實這並不好笑,我們大學多的是高材生,每個人看起來落落大方,事實上心眼相當小,我要是真的留級了,保證立刻變成眾人的笑柄。”

“既然知道,平常就應該好好用功。”

由於自己已經脫離學生生活,淳司擺出年長者的姿態諄諄教誨。

“你家境既然不錯,就應該努力用功報答父母。”

“生活還算通得去啦,算得上家境不錯嗎?應該說是暴發戶吧;不過我父母把乖巧又漂亮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家教老師的待遇保證相當優渥。”

要是掌上明珠突然帶一個年輕男人回家,到時善良的父母親不提心吊膽才怪。淳司心想,卻提出另一個話題。

“先不談這件事,等你跟理事長見過麵,事情告個段落之後,我可以考慮當你的家教。”

“這就是你的條件?好、契約成立。”

雅香自己連續拍手兩、三次。

“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十八歲少女陷入留級的恐懼中,簡直就是侵害了我的鬼權。”

“你剛剛說什麼?”

“鬼權,就是吸血鬼的人權,我鄭重強調吸血鬼也應該擁有人權。”

“最好不要公開強調。”

吸血鬼的存在向來是一個不能公開的秘密,吸血鬼族群自認是遭到強勢人類迫害排斥的弱勢團體,但這個理論能否得到強勢人類的支持,仍是個未知數。

契約成立後,淳司又點了一杯咖啡,雅香點了蘋果茶跟起土蛋糕。雅香邊動著叉子,目光則瞄向一旁,鄰桌的客人正拿著報紙閱讀村尾家滅門血案的報導,標題文字“極有可能是完全犯罪”大刺刺地躍入眼簾。

“教練,有沒有什麼藥物能夠造成完全犯罪?”

淳司不假思索地答道。

“有。”

“真有這麼便利的藥嗎?”

“沒錯。”

那是一種藥效極強的致癌物質,即使口服量極微,導致肝癌的機率仍然高達百分之百。而且會隨著人體代謝排出,死亡後如果不馬上解剖,不僅很難,甚至是不可能發現。一九七八年,西德烏魯姆市有一位名叫因格伯克·露波的女性因服用此種藥物致死。隻要一公克就能讓一千人罹患肝癌致死,這種劇毒一直沒有公諸於世。

“使用這種藥物就能進行完全犯罪,那為什麼犯人的罪行會被揭穿呢?”

“因為被害人親自查出的,就在即將被殺害之前。”

罹患肝癌後並不會馬上死亡。當時露波女士開始懷疑丈夫推薦她食用的木莓果醬裏可能有毒,因而請醫師分析果醬成份。結果其夫的完全犯罪計劃徹底失敗,但露波女士也回天乏術。她是“有史以來獨力搜查殺害自己的凶手,並親眼看著凶手被判刑入獄的唯一一人”,是犯罪史上相當著名的人物。但是對於長期受到癌症折磨,仍然逃不過一劫的露波女士而言,這種名譽根本連一毛錢也不值……

“犯罪形態真是應有盡有,這就表示偵探小說的種類也永遠寫不完了。”

“是啊,據說不管什麼人,一生中都有可能寫出一本小說或者犯下一樁罪行。”

“教煉,你很注意村尾家的滅門血案嗎?”

“也不能說很注意啦……”

淳司把雙手叉在後腦勺,如果說那個命案是後天性吸血鬼“患者”所為,吸血病毒將侵入死者體內,現在差不多是“死者即將複活”的時候了。在此之前水流比較緩慢,但很快就會演變成瀑布了。淳司很想幫助雅香避免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留級的吸血鬼,但也許現在並不是時候。

伯父對警察的辦案能力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但遺憾的是句句屬實。麵對過於離奇的事件,警察按照公式頂多隻能解釋成“極端異常的動機所引發的極端異常罪行”。

如果警方繼續遵循現有的科技與常識進行搜查,隻會讓案情陷入更膠著的狀態。發生血案後的第六天,調查的進度完全停頓。八名死者均是失血過多致死,而且地板上沒有血痕,死者身上除了右邊頸動脈處的小傷口外,就是跌在地上所造成的擦傷。

總之,殺人動機一定來自與老客戶的交易,大岩刑警向溝呂木警長表示。

“藝術品並沒有公定價格,警長,你願意花三億圓買一張畢卡索的素描嗎?”

“如果有三億圓,我就要在中央捷運沿線買土地蓋房子,一張畢卡索的素描能住人嗎?”

溝呂木警長是個循規蹈矩的公仆,向來與貪汙行賄無緣,再加上平民出身的背景,讓他到現在還沒辦法買塊土地蓋棟房子,隻有屈居在警察宿舍裏。對於現行社會體製並無不滿,忠心支持保守黨,但土地政策的不公平卻令他氣憤。前幾天看過村尾家的大房子後,內心的不平衡愈來愈嚴重。他管不著歌星或職棒球員以豐厚的收入興建豪華宅邸,但是看到像村尾這種投機取巧的小人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實在讓他看不過去。

“反正可以確定的是凶手絕無臨時起意,現在隻有按部就班耐心搜查,你們給我沉著點。”

溝呂木警長怒斥身邊的刑警們,他是夾心管理階級,身為一個管理部屬的上司,同時也是受上司管理的部屬,每天必須前去向搜查一課課長報告狀況。當腳步沉重的警長表示案情毫無進展後,一課長聽完默不作聱地回看他一眼。

“吸血鬼隻是一種道聽塗說,你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吧?”

“當然了,課長。”

“那就好。”

曾經公開表示戒煙的搜查一課課長咬起一根尚未點燃的香煙。

“這件事如果能解釋成超自然現象在作祟,那大家也能一勞永逸了。”

“是……”

溝呂木警長必恭必敬地回答,搜查一課課長為人值得景仰,隻要煙癮不犯的話。

“這五年來,許多重大刑案至今未被,導致人民對於警方的辦案能力產生動搖,還有一些居心不良的份子盜領拾金,嫁禍無辜的市民、與黑道幫派大開酒宴;他們造遙,卻把責任全推到我們身上……算是大不公平了。”

一課課長雙眼透露出不滿的目光,讓溝呂木警長不禁聳肩縮背。

“知果說村尾是安份守己的美術商人,這種人的數量應該會和在地獄跋扈叫囂的魅魃魍魎一樣多了。”

“我們已經過濾了其他美術商跟所有交易客戶,但他們都守口加瓶,套不出什麼有力的情報。”

“守口如瓶就表示作賊心虛,他們大概也從中嚐到了甜頭。”

一課課長拿下經牙齒咬與唾液浸泡而發皺的香煙,凝視片刻後又放進嘴邊,從衣袋取出打火機點燃。當壓力隨著煙氣吐出,一課課長正麵看著溝呂木警長。

“我現在所說的也許不中聽,雖然目前外界尚未給予壓力,但維持不了多久,包含嬰兒在內的八條命案已經成為整個社會注目的焦點,如果不趕緊查出凶手,不但警方的信譽會陷於萬劫不複,你跟我也將沐浴在嘲笑與咒罵的合唱曲當中。”

“屬下明白。”

“如果不想落到那種下場,希望你盡快拿出具體的調查威果,大眾媒體是很性急的。”

警長保持緘默。

村尾的宅邸位於杉井區善福寺,事業重心則集中於四穀,畫廊與辦公室就設在麵對新宿大道的三丁目大廈。村尾一星期有四天上午十點出門,搭乘私人司機駕駛的賓士轎車前往青梅街上班,生活之優渥令人又嫉又羨。在這光鮮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人所不知的內幕,正如伯父所批評的一樣,溝呂木警長的想像力過度貧乏。唉,要是能像一課課長所說的把責任全推給吸血鬼,大家就能一勞永逸了。總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循序漸進,累積情報才是眼前需要正視的現實。

此時又出現另一名部下前來報告。

“課長,剛剛傳來一項奇怪的情報。”

部屬隨著這句開場白說出某家醫院的名稱,村尾一家遺體經法醫解剖後便保存在這棟大學的附設醫院,而今天卻出現奇怪的病例。

“日本腦炎?”

一課課長的音量提高不少,麻痹了溝呂木警長的聽覺神經。

“現在是冬天,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日本腦炎?那是夏天的疾病啊,而且僅限九州這種特別炎熱的地區才會發生。”

“難道是冬季型的日本腦炎?”

原本想說笑的部下被一課課長充滿殺氣的目光一瞪,立刻噤口不語。溝呂木警長在一旁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差點重蹈覆轍。

“這是什麼季節?亂七八糟的。”

一課課長粗暴地將抽了一半的香煙按熄在煙灰缸裏,身後的窗外所顯現的大都市街道仿佛塗上了一層陰暗的鉛色,有如一張尚未完成的水墨畫。

今年冬天很可能發生前所未有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