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可憐的杜布中尉(2 / 3)

“長官,這就是那鐵質水。”

那個留鬈發的猶太人驚恐萬分地走了過來。帥克用德語告訴他中尉要喝水,叫他拿一隻玻璃杯來。

杜布中尉傻了眼,隻好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那水在他嘴裏留下了馬尿和糞水的味道。這件事把他搞得暈頭轉向,他還給了那猶太人5克朗,然後他掉過頭對帥克說:

“你在這兒晃什麼?給我滾回去!”

5分鍾以後,帥克已經出現在軍官車廂上,他向盧卡什中尉神秘地打著手勢,叫他出來,然後對中尉說:“報告長官,再有5分鍾,最多10分鍾,我就要不省人事了,我要回我的車廂裏去躺會兒,請您答應三個鍾頭內別喊我,別吩咐我做任何事。我沒出什麼毛病,隻是恰好給杜布中尉抓到了。我告訴他那是水,因此我隻好當著他的麵把一瓶白蘭地全喝了。結果平安無事,長官。照您吩咐的,我一點兒馬腳也沒露,而且我提防得很緊。可是現在,報告,長官,我覺得兩條腿開始有點兒站不穩了。當然,長官,我的酒量也不含糊,因為我跟著卡茲先生的時候……”

“別說了,畜生!”盧卡什中尉嚷道。其實他並沒真的生帥克的氣,而對杜布中尉的憎恨,倒是加倍了。

帥克小心翼翼地溜回他那節車廂。當他墊著大衣枕著背包躺下之後,他對車廂裏的同伴說:“不管怎樣,我這回是真喝醉了,請不要喊醒我。”說完這話,他翻過身去就打起呼嚕來。

經曆了許多磨難才弄到那份營部記錄員差使的誌願兵馬立克,這時正坐在一張可以折疊的桌子旁,準備著一些營部的英勇事跡,他對這種預卜未來的事顯然充滿濃厚的興趣。

萬尼克在一旁很感興趣地望著不時咧著嘴笑的馬立克拚命地寫著什麼。隨後他站起來,俯身看他寫些什麼。誌願兵向他解釋說:“替營史準備材料太有趣了。這工作主要是要有係統地做,整個工作都得有一套係統。”

“一套有係統的係統。”軍需上士萬尼克說,臉上多少帶著些輕蔑的笑容。

“對呀,”誌願兵信口答道,“製定一套有係統的係統來編寫咱們營的戰史。一開頭就寫咱們營的那些大勝仗可不成,一切得按一定的計劃一步步展開。咱們營不能一上去就把敵人打垮不是?這中間我得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來表現咱們營無與倫比的英勇。還有……”馬立克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繼續說,“我差點兒忘記告訴你了,軍士,你給我找一份全體軍士的名單來。請告訴我第12連一個上士的名字。

叫赫斯卡?那麼,咱們就讓赫斯卡的腦袋給地雷炸飛,身子卻繼續向前移動,並且打下了一架飛機。不消說,皇室肯定會在他們自己家裏特別布置一個晚會,來慶祝這些勝利。到會的都是些顯赫人物,而且就在皇帝寢宮隔壁的大廳裏舉行。大廳裏全點上蠟燭,我想你也曉得,宮裏不喜歡用電燈,因為咱們那位上了年紀的皇帝可不喜歡‘短路’。慶祝會應該從下午6∶00開始,皇帝舉杯向我們營致完賀詞以後,大公夫人瑪麗·瓦勤莉也得說幾句。上士,她特別要誇獎你一番。奧地利有許許多多的營,可隻有咱們營建下了如此功勳。自然,根據我的筆記來看,咱們也遭受了不可挽回的損失,因為沒人陣亡的營就不稱其為營。關於咱們的傷亡,那得另外寫一篇文章。咱們營的戰史不能淨是這些枯燥無味的勝利,必須得遭受許多損失。比方說九月吧,咱們營就一個人也不剩了,隻留下那幾頁光榮的戰史來震撼全體奧地利人民的心弦。長官,我就準備這麼結束這部戰史,一切榮譽都歸於先烈!他們對咱們帝國的愛戴是最神聖不過的,因為那種愛戴是以死為歸宿的。讓後人一說到像萬尼克這樣的名字,就感到敬畏吧。讓那些失去了贍養者而悲痛萬分的親屬們驕傲地擦幹他們的眼淚吧,因為陣亡的是咱們這營的英雄!”

電話員楚東斯基和炊事員尤拉達屏息聽完誌願兵醞釀中的這部營史。這時,杜布中尉從半開著的門上探進頭來。

“帥克在嗎?”他問道。

“報告長官,他睡了。”誌願兵回答道。

“既然我問到他,你就應當打起精神來,把他給我找來。”

“這我可辦不到,長官,他正在睡覺。”

杜布中尉發火了:“你叫什麼名字?馬立克?哦,你就是那個一直被關禁閉的誌願兵,對不對?”

“對,長官。作為誌願兵,我的訓練差不多全是帶著手銬腳鐐受的。可自從師部軍事法庭證明我是無辜的,將我釋放那天起,我就被任命為本營戰史的記錄員。”

“你這差使可長不了,”中尉漲紅著臉大聲嚷道,“我一定想法叫它長不了!”

“長官,請求您報告警衛室。”誌願兵嚴肅地說。

“你別糊弄我,”杜布中尉說,“我會把你送到警衛室去的,咱們後會有期。到那時你就會知道我的厲害了。”

中尉氣衝衝地走出去了,盛怒之下把帥克給忘了。他本想把帥克叫起來對他說:“朝我哈一口氣。”從而證明帥克違反了禁酒令。又過了半個鍾頭他才重新想起這件事,可是已經晚了,因為這當口士兵們都領了一份帶甜酒的黑咖啡。等杜布中尉折回去時,帥克已經在忙這忙那了。聽到杜布中尉的呼喊,他立即像一隻綿羊一樣地從車廂裏蹦出來。

“朝我哈一口氣!”中尉咆哮道。

帥克就盡可能將肺裏吸足了氣朝他呼去,好似一股熱風把釀酒廠的香味朝田野刮去一般。

“我聞到的是什麼味,你這畜生?”

“報告長官,您可以聞到甜酒的味道。”

“哦,我可以聞到,對嗎?”杜布中尉盛氣淩人地嚷道,“這回我可逮著你了。”

“是,長官,”帥克很鎮定地說,“我們剛領到一份喝咖啡用的甜酒,我把甜酒先喝掉了。要是有新規定,得先喝咖啡,後喝甜酒的話,我保證不會先喝甜酒。”

中尉一句話也說不出,搖搖頭走開了,但是他馬上又折回來對帥克說:“你們這些人都給我記住,早晚我會叫你們喊饒命的!”他別無他招,重又回到軍官車廂。

一刻鍾後,列車向那基—查巴開去,走過布裏斯托夫和大拉得萬尼一帶被燒毀的村莊。這時他們知道身臨戰地了。喀爾巴阡山的山坡上到處都是戰壕,兩邊盡是巨大的彈坑。跨過一條注入拉布爾河的小溪,他們可以看到新修的橋,以及燒焦了的舊橋的橋身。整個山穀都被挖得千瘡百孔,土地被蹂躪得像一大群鼴鼠在上麵搭過窩似的。在榴彈炸成的洞穴邊緣散落著奧地利軍裝的碎片,這是被大雨衝出地麵的。在那基—查巴的後邊,在一棵燒焦了的老鬆樹的亂枝叢中,掛著一隻奧地利步兵的靴子,裏邊還有一塊脛骨。這些沒了樹梢的樹以及滿是彈孔的孤零零的村莊都是炮火的最好印證。

列車沿著新砌成的堤防線緩慢地前進,因此全營都能飽覽這些戰地的景物。那些豎著白十字架的軍人墳墓在被破壞得糜爛不堪的山坡上形成一片片的白色閃亮著。官兵們仔細端詳著那些墳墓,好逐漸地、確信無疑地做好精神準備,來迎接那頂奧地利軍帽最終會頒給他們的光榮:跟泥土捏在一起,掛在白十字架上。

在密左—拉伯爾茲,列車駛過被焚燒、毀壞的車站,停了下來。

車站建築物內熏黑了的牆壁上聳立著彎扭的橫梁。很快修起了一排新木房子以代替被燒毀的車站,上麵釘滿了用各種文字寫的大標語: